「大河如龍,群山如虎,長嘯仰天,長歌當哭,龍盤虎踞,有鐘有鼓,龍騰虎躍, 有文有武……」
「一把劍劃開萬丈天幕,一腔血注解千秋史書,降大任,苦心志,勞筋骨,擔道義, 著文章,展抱負……」
「立身堂堂男子漢,壯懷凜凜大丈夫,日月沉浮風雲吐,好個北涼王府藏龍臥虎……」
「舉目江山山無數,放眼流光光飛渡,日月沉浮風雲吐,好一個北涼王府……藏龍臥虎。」
夜幕初臨時,徐渭熊手捧裝著八本《天狼兵鑒》的木匣來到梧桐苑,恰好便听到了這首氣勢如虹,豪氣干雲的歌。
而且這次不止有琴音伴奏,還混有鼓聲和琵琶聲,使得這首歌听上去更加飽滿。
不得不說,這首歌比「鏗鏘玫瑰」的水準要高得多。
「好。」
「啪啪啪……」
歌聲與樂聲停歇後,徐鳳年屋里響起了鼓掌聲。
只听徐鳳年呵呵笑道︰「這首歌要是被我姐听到,她總不會再說沒什麼文學底蘊了吧!」
屋外的徐渭熊莞爾一笑,抱著木匣往房門行去。
「還行,紅薯的琵琶合得不錯,青鳥的鼓還是單調了些, 得空我幫你做一架架子鼓, 那個敲起來才叫一個節奏分明。」
徐渭熊進屋時便听到李飛此言, 不由好奇的問道︰「架子鼓是什麼鼓?」
徐鳳年見到徐渭熊,忙從錦榻上起身招呼道︰「姐你來啦!吃過晚飯了嗎?」
紅薯抱著琵琶,青鳥放下鼓槌,跟姜泥一起站起身,側身站到一旁,地上案桌旁放著一個臉盆大小的皮鼓。
李飛也從放琴的案桌後站起身來,微笑著解釋道︰「所謂架子鼓,是指將五種不同鼓聲的鼓,和四個不同聲音的 ,用一個架子結合起來。」
「如此這架鼓便能發出九個聲音,再以不同組合敲打,可以形成節奏感十分強烈的鼓聲。」
徐渭熊道︰「听上去與編鐘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飛搖頭笑道︰「風格完全不同,只能說各有千秋,等我將之做出來,定請郡主來鑒賞。」
徐渭熊欣然道︰「好,我等著欣賞你的架子鼓。」
見兩人交流完,徐鳳年才開口道︰「姐這會兒過來有什麼事嗎?」
徐渭熊將木匣放到錦榻中間的茶幾上,道︰「匣子里是《天狼兵鑒》,爹和你師父都已經看過,你可以開始研習了。」
李飛聞言對徐鳳年笑道︰「記得用上私印, 以後這書就是你寫的了。」
徐鳳年遲疑的道︰「你真送給我?這不太合適吧?要不就當這書是咱倆共同完成的?」
李飛擺手道︰「不必,你需要這個來提升軍中威望,我要這名有何用?」
徐鳳年無奈笑道︰「這人活一世,總得在這世上留下點痕跡。」
李飛呵呵一笑,道︰「我要真想博個青史留名,干點什麼不行?不差這點虛名。」
徐鳳年啞口無言,這話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接,只得失笑搖頭道︰「行,你豪橫,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反正咱哥倆誰跟誰,你的我的還不都是咱的?」
李飛听聞此言,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就沖你今天這句話,以後只要是我有的東西,除了媳婦外,你要什麼拿去便是。」
徐渭熊徐鳳年姐弟倆皆是一怔,只覺心口發熱,看向他的目光卻變得有些復雜。
徐鳳年心里暗自慚愧,李飛能說這話,敢說這話,可他不敢,也不能說。
因為他所擁有的東西,並非全都只屬于他一個人。
但他也在心里暗暗發誓,只要是他有,且能送出去的東西,同樣是李飛要什麼就拿什麼。
他走到李飛面前,拍拍他肩膀,感慨萬千的道︰「所以說,這世上終究還是只有一個祿球兒,這兄弟是真連媳婦都能送給我。」
「……」
紅薯青鳥姜泥三個丫頭,全都無語的看向他,「無恥」兩個字幾乎要從目光中具現化。
徐渭熊兩眼微眯,看向徐鳳年的目光,開始傳遞出危險的信號。
李飛臉一黑,抬腳就往他上踢去,沒好氣的道︰「滾犢子,他那是媳婦嗎?隨便到外面劃拉個女人回家就算媳婦?」
「誒……嘿嘿……」徐鳳年一歪,往旁邊蹦出一步,避過了這一腳,嘿笑道︰「玩笑,開個玩笑而已,你看你還當真了,我是那樣的人嗎?」
李飛翻了個白眼,抱起案桌上的琴,轉身往屋外行去,道︰「今天就這麼著吧!晚上看書別太晚。」
「沒必要非得一口氣看完,你是要完全吃透,不是看過就算,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徐鳳年看著他走出房間的背影,輕聲喃喃道︰「謝了,兄弟。」
徐渭熊瞥了他一眼,道︰「明天早上你先別上後山練功,去听潮亭等著,爹找你有事。」
李飛心中一動,徐驍要帶他去看那六百老兵牌位了嗎?也確實是時候了。
「什麼事啊?」
「你去了就知道。」
說完也離開房間,快走幾步趕上李飛,隨口問道︰「這麼早就準備歇息了?」
徐渭熊的相貌,雖不如徐脂虎和徐鳳年那麼出彩,但她身材卻是十分高挑。
與李飛並肩而行,超過了他的肩膀,只比他矮半個頭,從背影上看竟是出奇的般配。
李飛微微一笑,道︰「無所事事,便早點歇息。」
徐渭熊問道︰「你棋道怎麼樣?」
李飛沉吟道︰「大致還行吧!」
徐渭熊開口邀請道︰「手談幾局如何?」
李飛笑道︰「能與你這位天下無雙的大國手手談,幸何如之?」
徐渭熊淺笑道︰「你下哪種?十五道還是十七道?」
李飛道︰「在下想見識見識郡主的十九道。」
徐渭熊眼前一亮,欣然去取來自己的十九道棋盤,棋子就用徐鳳年親手雕刻的那一副。
這個世界的圍棋,十九道剛剛被徐渭熊創出來沒幾年,可在李飛來的那個世界,十九道早已是最常見的棋盤。
況且他一個準聖大能跟一個凡人下棋,那都可以叫欺負人了。
這一晚,兩人手談十局,李飛下了個六勝四負,這讓徐渭熊震驚不已。
十九道乃是她所創,從她創出十九道以來,就沒遇到過對手,這天下有可能勝她的,或許只有一個棋甲黃龍士。
可李飛竟能在十局中贏她六局,這怎能不讓她對李飛刮目相看?
事實上,若非李飛不著痕跡的讓了她幾局,她一局都贏不了。
只不過那樣一來就沒意思了,畢竟只是游戲,輸贏不重要,開心最重要。
無論總是贏還是總是輸,都有可能讓別人失去興趣,只有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才會讓對方保持最大的興致。
只贏一點點,就還會有下次,下次又輸一點點,就會有下下次。
這一來二去,關系不就越來越近了嗎?
夜已深,兩人約好明晚再弈,徐渭熊便即返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晚她意外的有些失眠。
這次回家見到的這個男人,實在太過優秀,她還從來沒遇到過這樣一個,讓她打心眼里佩服的男人。
想她生來便聰慧過人,打小就劍術有成,胸有丘壑,文韜武略,無所不精。
十六歲進入上陰學宮學習經緯術,更是創出圍棋十九道,傲視天下男兒。
可李飛不僅在她引以為傲的十九道上勝過了她,文韜武略她亦是難以望其項背。
武功更不用提,那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他還精通音律,甚至以音律入道。
光是展現出來的這些,就已令她黯然失色,可她卻有一種感覺,李飛會的絕不止這些。
徐渭熊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里不斷浮現出李飛的種種,難以入眠。
她便干脆翻身起床,走到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望著鏡中自己那平凡的容顏,她無聲的輕輕一嘆。
……
清晨,幾女伺候徐鳳年更衣洗漱,吃過早餐後,李飛便讓她們自行上山練功,不必理會徐鳳年。
雖說紅薯安排了兩個青衣丫鬟伺候李飛,可他日常起居向來是自己動手,來北涼王府幾個月也沒被腐化墮落。
平日兩個丫鬟的工作,最多也就是幫他打打水,打掃打掃屋子。
連飯都不用給他端,因為他平時都是跟徐鳳年一起吃。
如今李飛在梧桐苑,說話跟徐鳳年同樣好使,因為徐鳳年基本不會反對他的話。
大家都是知道好歹的人,李飛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他們好,大家自然心里有數。
三個丫頭自行帶著兵器去了後山,徐鳳年則是往听潮亭而去。
李飛讓丫鬟給他尋來制鼓所需相關材料,便自己關著門在房間里鼓搗開來。
徐鳳年去了大概有半個時辰,回到梧桐苑的時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听著李飛屋里叮叮當當的聲響,便直接走過去推開了房門。
見李飛在那安裝一個架子,也沒什麼興致,只是自顧自的走到案桌旁坐了下來。
李飛一邊忙著手里的活計,一邊隨口道︰「回來啦,啥情況?又被王爺灌毒雞湯了?」
跟李飛相處這麼久,他自然已經知道什麼是「雞湯」,什麼是「毒雞湯」。
在李飛第一次給他解釋這兩個詞匯意思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形容真他娘的貼切。
徐鳳年苦笑道︰「可不就是毒雞湯嗎?他總想把我培養成一個心狠手髒的‘合格’北涼王。」
李飛手上動作不停,聞言若無其事的道︰「這沒錯啊!所謂‘人不狠,站不穩’,你不夠狠,就只能被狠人按在地上摩擦。」
徐鳳年臉一垮,道︰「連你也這麼認為?」
李飛笑道︰「我確實這麼認為,只不過我理解的狠跟你爹不一樣。」
徐鳳年好奇的問道︰「那你理解的狠是什麼?」
李飛施施然道︰「我理解的狠,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去攪風攪雨,一旦有風雨來襲,就一劍劈散它。」
「……」
徐鳳年無語的翻了個白眼,道︰「廢話,所謂樹大招風,北涼這棵大樹一天不倒,那風雨就永無停歇之日,只會越來越大。」
「照你這理論,我還不如直接反他娘的,一劍就劈到位。」
李飛無所謂的道︰「你要樂意這麼干,我可以幫你出這一劍。」
徐鳳年無力的擺擺手,道︰「可別扯淡了,要能這麼干徐驍二十年前就干了,還輪得到我?」
說完這句,他又嘆息道︰「阿飛,你說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李飛臉上的玩笑意味隱沒,稍稍認真了幾分,道︰「你不是天真,只是善良而已,我大致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你爹想為天下百姓守住太平,但他行的是狠辣無情的王霸之道,這與你的理念不合。」
「所以你不願走你爹的老路,想自己走一條新的道路出來,對嗎?」
徐鳳年心滿意足的看著李飛,歡然道︰「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你覺著我能走出來嗎?」
李飛笑笑,道︰「這世上本無路,有人走過之後,便也就有了路。」
徐鳳年道︰「可是要走出這條路,恐怕會很艱難。」
李飛豪氣的一揮手道︰「怕啥,不是有我陪著你走嗎?」
「你盡管大膽的往前走,大不了走不通時,我幫你一劍劈開艱難險阻,一劍不夠就兩劍。」
徐鳳年只覺心緒豁然開朗,也有心情開玩笑了,「那要是兩劍還不夠,你又沒力氣出第三劍了呢?」
李飛笑罵道︰「你他娘腰間挎把刀是用來看的?兩劍不夠你不能再補兩刀?」
「嘿……對嗷,我不大不小好歹也是個刀客,怕個屁的艱難險阻。」
「刀客?刀氣厚度多少了?能做到一刀兩斷了嗎?徐刀客。」
「得得得,我懂,這就去後山,好說歹說白狐臉兒總算沒把繡冬收回去,你自己慢慢鼓搗吧!我練刀去。」
……
听潮亭最底層,徐驍手里捏著一把鑰匙,邁著他那微瘸的步子,來到一扇鐵門外。
「咳咳……」
他清咳幾聲,隨後用手里鑰匙在鐵門上敲了幾下,這才開口道︰「你都听見了,這小子啊,非要去武帝城幫老黃取回劍匣子,幼稚。」
「可一想這一路上,一定有很多的凶險,總得有人在他身邊,護他性命。」
徐驍說了幾句,里面卻沒有任何回應,他便接著道︰「就算這小子安安全全的到達武帝城,這要踫到王仙芝,那就不好說了。」
「听說王仙芝最近武功又大漲,真是了不起,你說萬一這小子一沖動,跟王仙芝干上了,那不全完了嗎?」
「你說這王仙芝啊,怎麼就那麼強,見誰滅誰呢?」
他嘀嘀咕咕半晌,始終沒听到里面有動靜,當下又換了個話題,道︰「對了,你听沒听過‘十強武神’這個名號?我跟你說啊……」
「十強武神?」
徐驍問出這個問題,原本就沒指望里面的人回答,正準備喋喋不休的說下去,沒成想偏偏里面的人竟有了回應。
徐驍眼前一亮,又驚又喜的道︰「你還真听過?」
里面的人道︰「我當然听過,關鍵是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號的?你不應該知道啊!」
徐驍興致盎然的道︰「我為什麼就不該知道?」
里面的人道︰「十強武神橫空出世,蓋壓天下的時候,連你爹都還在襁褓中,他都不知道,你又怎麼會知道?」
徐驍驚道︰「這麼說十強武神是八十多年前成名的?那到現在怎麼也得一百多歲了,這怎麼可能呢?他明明……」
里面的人听出點味道來了,立刻追問道︰「什麼意思?你見過十強武神?」
徐驍此刻不再是一副憊懶模樣,臉上露出了認真的神色,道︰「我不知道我認識的那個十強武神,是不是你口中的十強武神。」
「但我府里有個失憶的年輕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最近他恢復了一些記憶,說自己以前有個名號叫‘十強武神’。」
「他自稱懂得刀槍劍戟棍,拳掌指爪腿十門武道。」
里面的人听完徐驍的話,沉聲道︰「你只是听他這麼說?有沒有見過他出手?」
徐驍道︰「有,他劍道通神,一句‘浩天正氣,萬劍齊飛’,便能以一劍化萬劍。」
「除劍道之外,他目前還已經記起刀、槍、掌、爪四門武道,並分別傳授給四人。」
「據他所說,這些武道每一門,都直指開天門的陸地神仙之境。」
里面的人有些激動,急問道︰「你知不知道那些武道的名號?」
徐驍掰著指頭道︰「閉月羞光劍,天地風流刀,神龍十八掌……」
他說到這,里面的人興奮的接口道︰「回馬問天槍,甲骨龍爪手,山海破日拳,大易乾坤戟,虎嘯山河棍,追星碎月腿,圓融破天指。」
「他是不是還有個外號,叫‘靈劍公子’?」
徐驍立刻回應道︰「對對對,他是這麼說過。」
里面的人長出口氣,道︰「那就沒錯了,果真是他,當年他神秘失蹤,八十多年了無音訊,他的失憶很可能與此事有關。」
「至于外貌,那個沒什麼好糾結的,此人很可能是天人大長生之境,年齡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意義。」
徐驍倒吸一口涼氣,合著那個整天跟我兒子稱兄道弟的小青年,很可能是個已經一百多,甚至幾百歲的老怪物?
要是以後他恢復了全部記憶,會怎麼看待這段時間的經歷?
里面的人沉聲道︰「鑰匙扔進來吧!」
「哦!」
徐驍把鑰匙扔了進去,隨後神思不屬的返身往外行去。
剛走出幾步,他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回頭問道︰「對了,那十強武神八十多年前是哪國人?」
「這個你放心,他本就是離陽人。」
徐驍大大的松了口氣,撫著胸口繼續往外行去,口中不住嘀咕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他生怕李飛是其他八國人,恢復記憶後知道自己國家被離陽滅國,那離陽可能真就會迎來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