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渭熊身背天龍琴,腰懸赤螭劍,騎上她的赤蛇馬離城而去,李飛與徐鳳年出城相送。
城門外,杏花酒攤旁,李飛對徐渭熊柔聲道︰「路上小心, 照顧好自己,過些時日我和小年一起去上陰學宮看你。」
徐渭熊對他微笑著點點頭,隨後看向徐鳳年,叮囑道︰「這一路有阿飛護著你,我也能放心。」
「好好做事,北涼的未來掌握在你手中, 不要讓我和爹失望。」
徐鳳年眼眶泛紅, 重重的點頭道︰「姐放心,我會盡快成為合格的北涼王, 接你和大姐黃蠻兒回家。」
「到時候咱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徐渭熊眼中充滿欣慰,弟弟終于長大了。
她心滿意足的催馬而去,奔出數里後才放慢馬速。
探手從馬背上的包袱中抽出一個畫軸,她展開後痴痴的看著,臉上浮現出溫柔笑顏。
畫軸上畫的,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男子是李飛,女子是她。
一個俊逸瀟灑,風度翩翩,一個傲視天下,神采飛揚。
這幅畫像畫得極為傳神,而且畫技也十分奇特。
不僅畫像與人達到九分相似,看上去更是有著一種真實感。
這是昨日李飛所繪畫像,用的是三維立體畫的畫法。
而在畫像左側空白處,還提著一首詩︰昨夜星辰昨夜風, 听潮湖畔別苑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
徐渭熊輕聲吟誦,心都要化了。
她覺得, 這就是最美好的愛情,情侶之間最完美的狀態。
此生有你,妾復何求。
……
徐渭熊離開後,徐鳳年修煉更加用心,武功進境極快。
不僅刀法迅速掌握純熟,進而登堂入室,掌控力方面也是大有進步。
他從一開始的不斷凝煉壓縮刀氣,使得斬入地面越來越深,到現在又由深及淺,不斷朝著控制入微的方向,堅定的前進。
沉浸在修煉中時,時間總是過得極快。
正月在不知不覺中便已過完,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徐鳳年二度游歷江湖的日子終于到來。
二月初二這天,一大早王府就開始忙碌開來,為世子殿下的出行做準備。
當然了,忙碌的是下人,跟徐鳳年這個正主可沒關系。
待他和李飛揣好自己的隨身物件,來到大門口時, 隊伍已然做好出發準備。
此時徐鳳年左腰挎著繡冬春雷兩把刀, 右腰插著他的玉笛,一身白衣勝雪,俊逸無方。
李飛依舊是一身青色長衫,左腰插著德理劍,右腰別著玉笛,同樣的瀟灑不凡。
天龍琴已經被徐渭熊帶走,他那架琴也確實太舊。
徐驍深知,琴對李飛來說可不僅僅是樂器,那清心普善曲,對徐鳳年來說十分重要。
是以他在府里取了一架上等好琴,讓青鳥放在馬車上備用。
李飛和徐鳳年並肩走到王府門前,徐驍已等候在此。
看到兩人到來,一張老臉上立時展露笑顏。
李飛恭敬的見禮道︰「伯父。」
畢竟是未來老丈人,恭敬一些沒毛病。
「誒,你看你,還是這麼客氣。」徐驍笑吟吟的在他肩上拍了拍,道︰「這次出行,還要賢佷你多多費心。」
李飛微笑道︰「小佷那是禮,伯父這才是客氣,為自家兄弟費心,那不都是應該的嘛!」
「呵呵呵……」徐驍開懷笑道︰「說的也是,都是一家人,我這話有些多余。」
跟李飛寒暄完,徐驍這才帶著兩人走下台階。
他指指手執卜字鐵戟,站在一匹戰馬旁的寧峨眉,對徐鳳年道︰「按照你的要求,寧峨眉會率領一百鳳字營騎兵與你隨行,你出發以後就能看到他們。」
說完又指指一輛馬車旁的青鳥,接著道︰「青鳥為你駕車。」
又換成那身勁裝短打,滿頭長發盤起來,看上去干淨利落,英姿颯爽的青鳥,默默向徐鳳年抱拳一禮,隨後便上了馬車的馭位。
這次只有青鳥隨行,紅薯卻沒跟著,徐驍對她另有安排。
李飛估計,應該就是關于北莽敦煌城那邊的謀劃。
三人繞過第一輛馬車,幾匹戰馬立于兩輛馬車中間,舒羞和魏叔陽各自站在一匹馬旁。
魏叔陽無須多介紹,徐鳳年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徐驍指著舒羞道︰「她叫舒羞,你們都已經見過。」
「她熟知江湖上的各種門道,如遇什麼特殊情況,可以問她。」
徐驍話音落下後,舒羞對徐鳳年拋了個媚眼,道︰「什麼都可以問我哦!」
徐鳳年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尬笑,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李飛笑眯眯的看著她,學著她的腔調道︰「世子非常人,調戲有風險,勾搭需謹慎哦!」
舒羞听聞此言,心下頓時一驚,果見一旁徐驍臉上笑意消失,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她臉色一白,連忙卑微的低下頭,假裝轉過身去整理馬匹上的行禮,背上冒出一層冷汗。
徐鳳年好笑的瞥了李飛一眼,隨後指向第二輛馬車,問道︰「那輛馬車怎麼沒人?」
徐驍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道︰「一會兒車夫就來。」
徐鳳年走過去一看,便見車廂里竟是抱著白貓武媚娘的魚幼薇。
他愕然指著她問道︰「你跟過來干什麼?」
魚幼薇輕輕擼著武媚娘,理所當然的道︰「姜泥去哪我就去哪。」
徐鳳年皺眉道︰「莫名其妙,姜泥又不與我同行。」
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回身奔向第一輛馬車,往車廂里一看。
他沒看到姜泥,卻有一個滿頭白發,斷了一臂,穿著一件羊皮裘的干瘦老頭坐在車里,正一邊挖鼻孔,一邊神態慵懶的看著他。
徐鳳年指著他兩眼微眯著道︰「你是……」
他感覺這老頭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一旁的李飛故作好奇的湊過來,口中道︰「誰啊?」
便在李飛出現在馬車前的瞬間,老頭就停下了挖鼻孔的動作,雙目凝視著李飛,那份慵懶消失無蹤,神色變得鄭重無比。
徐驍此時也目不轉楮的看著這邊,想知道李飛能不能看出老頭的虛實。
便見李飛略有些訝異的對徐鳳年問道︰「這老頭什麼來頭?有點東西啊?」
徐鳳年不解的反問道︰「他怎麼了?」
李飛嘖嘖贊嘆道︰「他在劍道上的境界極高,乃是我迄今為止所僅見。」
徐鳳年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頭,不太敢相信,「你說他劍道境界極高?高到什麼程度?」
李飛看著老頭笑道︰「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甚至他自己整個人,就是一把絕世好劍。」
「這是頂級陸地劍仙的境界,不過在劍道之中,他這種情況還有一個專屬稱呼,叫做‘人劍’,再往上便是‘天劍’。」
「只不過他這把人劍,已經出現裂痕,不再是陸地劍仙之境,跌到了指玄。」
「除非能修復這裂痕,破而後立,或許可重回巔峰,甚至更進一步,達到‘天劍’境界,否則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徐鳳年听得似懂非懂,有些雲里霧里,這並不是說他蠢,而是他在武道上的見識還太淺,都才剛剛起步。
那邊徐驍卻是暗自佩服,雖然他也不懂什麼人劍天劍,但關于老頭的狀態,李飛卻說得分毫不差。
羊皮裘老頭臉上亦浮現出嘆服之色,開口道︰「不愧是靈劍公子,哪怕丟了記憶,這份眼光卻沒丟。」
李飛「眼前一亮」,饒有興趣的道︰「你認識我?」
老頭顯然不想多說,是以搖搖頭道︰「不認識。」
李飛愕然,「那你怎麼知道我以前的名號?」
老頭眨眨眼,道︰「听徐驍說的。」
「……」
李飛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轉身走開。
徐鳳年狐疑的瞄了老頭一眼,卻見他翻著眼皮扭頭看向車窗外,也撇撇嘴走回徐驍面前。
什麼人劍,劍人還差不多。
他背對馬車,望著徐驍,大拇指朝肩膀後面一伸,問道︰「這老頭究竟是什麼人?」
徐驍身子微傾,輕聲道︰「壓在听潮亭底下的大魔頭。」
徐鳳年追問道︰「什麼來路?總得有個名號吧?」
徐驍笑道︰「只要他願意,自會跟你透露,別擔心,有阿飛在,定能護你周全,那老頭就是一道小小的保險。」
說話間,挎著包袱的姜泥從門內跑了出來,背上斜背著一個長條形布囊,應該是裝著她那把木劍。
鐵劍她卻沒帶,因為那是北涼王府的東西,不屬于她。
所有屬于她的東西,除了身上這身衣服,全都是她從徐鳳年那掙的錢買的,這是屬于姜泥的倔強。
她興致勃勃的問道︰「我坐哪一駕?」
在王府當了這麼多年金絲雀,她終于有機會走出這里,哪怕知道此行前途未卜,生死難料,卻依舊興高采烈。
徐驍指著羊皮裘老頭那駕馬車道︰「這邊。」
徐鳳年瞪著徐驍,指著姜泥道︰「你安排的?」
徐驍坦然道︰「是啊!」
徐鳳年急道︰「我行走江湖要姜泥何用?」
徐驍攤手道︰「你這一路總得有人,替你照顧起居住行吧?」
徐鳳年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丫鬟這麼多,為何選中姜泥?」
「呃……這個這個……」徐驍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李飛替姜泥抱不平道︰「姜泥怎麼啦?人姜泥挺有意思的,有她在這一路上也不會無聊,我看姜泥跟著挺好。」
「不是,你……」徐鳳年滿臉糾結的望著李飛,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他娘是去闖一條布滿荊棘與利刃的險途,不是去踏春游玩啊大哥。
恰在此時,一名背著一把精致大劍,作王府門客打扮的男子走到第二輛馬車旁。
徐驍忙指著那人道︰「誒,你的另一位車夫來了,巨劍,呂錢塘。」
徐鳳年看清那人相貌,差點沒被氣笑了。
他指指徐驍,又指指那呂錢塘。
隨後大步對著呂錢塘走去,一邊走一邊叫嚷道︰「見你個鬼的呂錢塘,你不就是那個刺殺我的林探花嗎?」
呂錢塘毫無生氣,臉色木然的對徐鳳年抱拳一揖,道︰「在下呂錢塘,見過世子。」
徐鳳年急怒道︰「連聲音都沒變,你還騙我?」
呂錢塘依舊面無表情的抱拳作揖道︰「在下呂錢塘,見過世子。」
「……」
徐鳳年沒轍了,他霍然轉身走回徐驍面前,無力的問道︰「這又是哪一出?」
徐驍正色道︰「你此行的第一站就是青州,青州林家已經被靖安王逼上絕路,有他陪你同去,有利無害。」
徐鳳年平靜下來,回頭看向呂錢塘,道︰「所以是你逼他低頭?」
徐驍道︰「他想救林家,必須得低頭。」
徐鳳年道︰「你到底安排了多少?」
徐驍道︰「就這些了,你走後我會去往京城,爹在朝堂,你在江湖,只有我們父子倆聯手,才能保住世襲罔替的北涼傳承。」
徐鳳年若有所思的緩緩點了點頭。
徐驍見狀展顏一笑,在他胸口擂了一拳,道︰「一路上小心,走吧!」
說完走回台階上,轉身望著車隊。
徐鳳年跟李飛對視一眼,隨後各自上馬。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徐驍特意安排,舒羞、魏叔陽、寧峨眉騎的馬,以及拉車的馬,毛色全都是栗色,只有徐鳳年和李飛騎的是兩匹白馬。
這兩匹白馬尤其神駿,通體沒有一絲雜色,皮毛白得發亮,馬首高昂,氣勢雄渾。
上馬之後,徐鳳年回頭看向徐驍,最後問道︰「你這一路,還有多少計劃?」
這一刻,徐驍的笑容便如那初升的太陽。
他展開雙臂,充滿豪邁氣概的道︰「踏路而行,自有前程。」
徐鳳年再深深看了一眼徐驍,隨後轉回頭來,朗聲喝道︰「出發。」
離陽王朝乾元七年,二月二龍抬頭,北涼世子徐鳳年,靈劍公子李飛,身騎白馬出北涼。
……
許是因為李飛年前陵州城外那番話,原劇情中鐵浮屠攔路,陳芝豹「白衣送行」事件並未發生。
出城十數里後,一百鳳字營鐵騎便在徐鳳年的吩咐下,與馬車拉開距離,遠遠吊著,寧峨眉獨自策馬來到徐鳳年身邊。
此時徐鳳年在中,李飛在左,寧峨眉在右,三騎並行,舒羞、魏叔陽緊跟在後,再往後便是青鳥和呂錢塘駕馭的馬車。
徐鳳年扭頭看了寧峨眉一眼,便轉回頭來,開口道︰「我還以為你一出陵州就不管我,直奔龍虎山去了呢!」
寧峨眉沉默片刻才開口道︰「當初李公子說的話,我仔細想過。」
「他說的沒錯,你與小王爺是親兄弟,我以前的作為,會傷了你們的手足之情。」
「對小王爺,我向來佩服,但不得不承認,他並不適合執掌北涼。」
「這一路世子若能讓我看到你的能力,日後無論你們兄弟誰接掌北涼,寧峨眉必誓死效忠。」
听完寧峨眉的話,徐鳳年跟李飛相視一笑,朗聲道︰「寧將軍會看到的。」
看來李飛當初那番話,對寧峨眉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他如今雖然還稱不上徹底歸心,可至少不會再排斥徐鳳年。
他已經願意給徐鳳年,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這是好現象。
因有北涼鐵騎隨行,他們趕路便不能像孤身走江湖時那般,想怎麼走就怎麼走,得按兵法來。
出城後僅僅走出六十余里,來到當初與老黃李飛烤地瓜,遭遇西楚老兵那處河灘,徐鳳年便下令扎營。
《天狼兵鑒‧行軍篇》中寫得很清楚︰行軍之道,無犯進止之節,無失飲食之適,無絕人馬之力。
故凡軍行在道,十里齊整休息,三十里會干糧,六十里食宿。
意思是說,行軍的關鍵在于,得保持合理的速度,保證將士的飲食適度,保持人馬充足的體力。
途中若非出現特殊情況,騎兵絕不會策馬狂奔,連小跑都不可以,皆是緩步而行。
一天行軍六十里,就需要讓將士們吃飯睡覺,保證人力馬力都處于巔峰狀態。
也就是說,行軍路程便是「軍用時間」。
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休息,都是按照走了多少里路來決定的,而非走了多久。
這些知識以前徐鳳年是絕對不懂的,但在研習《天狼兵鑒》後,不敢說他能就此成為一名名將,可至少已經是一名合格的將領。
……
距離營地數十丈的河灘邊,徐鳳年默然靜立。
望著流淌不休的河水,腦海中不斷閃過三年游歷期間,發生的一幕幕。
李飛走了過來,站到他身旁,溫聲道︰「又在想老黃了?」
徐鳳年雙目失神的望著河面,輕嘆道︰「老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來了王府,我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
「在他決定去武帝城時我就已經明白,原來他……早已是我一個不可或缺的家人,家人……」
李飛點點頭,道︰「我明白,放心,他會回來的,一定會。」
徐鳳年忽然望向李飛,輕聲問道︰「阿飛,這世上真的有‘滴血重生’這種能力嗎?還是說,那只是你……」
李飛失笑搖頭,道︰「你懷疑這是當初我為了安慰你,瞎編出來的說辭?」
徐鳳年默然,李飛見狀無奈的道︰「既如此,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