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白歪頭想了想,終于想了起來。
是在食人族的時候。
那時,她救下了所有的米豬人。
在花壇邊,一個光頭女孩朝她走了過來,說感謝自己救了她,如果自己不來,下一個被吃的就是她了。
祝白記得,當時的她哭得泣不成聲,祝白還記得,那時候她的眼楮是帶著求生的渴望的。
就算她的頭發已經被人剃得什麼都不剩,就算她曾經沒有尊嚴地生活在那個豬圈里,她依然是渴望生存和自由的。
如今,她依舊沒有一根頭發,但此時她的眼楮卻成了一片渾濁。
無數回憶翻涌而來,祝白腦中全都是在食人族基地里,那些人得到救贖後,眼中的興奮與光亮。
但是,他們並沒有得到救贖,等待他們的不是希望,而是另一個地獄。
祝白只感覺到鼻頭一酸,眼眶一片溫熱。
之前在食人族時,她可以平靜的面前那些米豬人,因為她知道,世間皆苦,她同情不過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他們自由。
但現在,祝白卻做不到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
因為他們會落到這樣一般田地,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如果當時,她堅定一點,將所有逃出來的人送去暮色基地,這些人會不會就不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如果當時,她負責任一點,去調查一下江城基地的實際情況是怎樣的,這些人會不會不要受這麼多的苦。
祝白在房間里站了許久,久到她腿有些發酸。
溫熱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一滑而下,將她脖頸處本就干涸的血液融化了,她又聞見了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
一陣木板吱吱作響的聲音,擾亂了她的思緒。
只見原本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女孩,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
她雙眼無措地轉動著,依舊和之前一樣的緊張和瑟縮。
但這次,她的眼中卻不是渾濁,而是一片清明。
她像是恢復了神志,整個人變得不再呆滯。
她定定地看了祝白一眼,緊蹙著眉頭,原本迷茫而害怕的眼神中,突然充滿了欣喜。
「你,是你!」她瞪大著雙眼看著祝白,「你,你是來救我了嗎?」
祝白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還記得她。
她沉默半晌,隨即輕笑起來,原本沉重的眸子泛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是,我來救你了。」
祝白朝女孩伸出手掌,「走,我帶你離開這里。」
「嗯。」女孩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沒有絲毫猶豫,反手抓住了祝白的手掌,兩手相扣。
此時她的手上滿是污垢,黑色的污漬滲進了她干裂的皮膚紋理中,她握住祝白那浸滿鮮血的雙手。
祝白牽著她,走出了這間昏沉、陰暗的小房間。
「你,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血?受傷了嗎?」女孩看著祝白幾乎被血液包裹住的皮膚,語氣有些急切。
「是不是闖進實驗室的時候,被人打了,他們都拿著槍,你傷得重不重?」
「這是別人的血,」祝白安慰道,「我沒這麼弱。」
「那就好,」女孩輸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知所以的輕快,「對了恩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祝白,你叫什麼?」
「我叫」女孩話語一頓,皺眉沉思了片刻,語氣中帶著一絲慌張。
「我,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
祝白眉頭一皺,她看著女孩那迷茫的神情。
「你,是失憶了嗎?」
「我不知道!」女孩有些惶恐地搖搖頭,「已經,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我名字了,我,我記不起來了。」
女孩急得快要哭了出來,祝白連忙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沒關系,不記得了,我們就再取一個吧。」
「你記不起來,是因為你的過去太痛苦了,你的身體已經幫你忘記了,既然忘記了,那就不要想起來了。」
「我叫你小希怎麼樣?希望的希。」
「你就是希望本身,經歷了兩次這麼痛苦的事情,還能勇敢地存活到我來救你的這一天。」祝白輕聲道。
女孩仿佛真的被祝白安撫了,她沉默片刻,像在細細體會這個名字。
「好,是你給了我新生,你現在又給我新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那湛黑的眸子明亮而透徹,像皎潔的月光。
這雙皎潔地如同稚童般的眸子,讓祝白微微一滯。
她的這番笑容,實在有點不太符合她現在的狀態。
這笑容,並不是經歷過滄桑後,迎接黎明的欣喜。
這更像是一種從未經歷過任何艱險困苦,溫室花朵般的天真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