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指揮的帶領下,士兵們分成幾個小隊,進入了漁村。
一幢幢民宅入眠一般,靜悄悄的,門窗都緊閉著。
阿六多與幾個戰友才繞過了一幢房子,就听到前方的吶喊和兵器磕踫的清脆聲響。
阿六多與尤三等戰士的斗志被激發了,舉刀朝聲源處跑去。
急性的尤三激動地叫嚷起來︰「在哪兒,倭寇在哪呢,讓勞資會會!」
阿六多感到,握刀的手的手心已經滲出了汗液,刀柄有些滑溜。
他趕緊換手捉刀,用汗濕的手心在衣衫上揩拭了幾下,再換手緊緊地握住刀柄。
很快,阿六多看到了己方的幾個士兵與敵人廝殺的場面。
一個己方的士兵跟一個裝束怪異的人舉刀相踫,雙方似乎勢均力敵。
那人頭上挽著發髻,手上的刀帶著彎度,顯然與傳說中的倭寇形貌吻合。
倭寇每劈刺一下,口中都呀呀大叫,似乎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
阿六多沖上前去,揮刀劈向倭寇,倭寇揮刀招架。
「叮!」
刀刀相踫的聲音震得阿六多的耳朵嗡嗡作響,全身血液奔騰。
他沒有猶豫,沒有恐懼,融入了戰斗,腦子里只有手刃倭寇的念頭滾來滾去。
第一個死去的人,是阿六多的一位戰友。
這位戰士掄圓膀子,照準倭寇的面門劈下去。
大概是求勝心切,他拼盡全力,卻忽視了自我保護,被倭寇輕巧避過,一刀砍掉了頭顱。
鮮血從脖頸噴出,濺到離得很近的阿六多的臉上。
阿六多感受到那股液體的黏度,卻無暇顧及,因為他還要全力應付眼前的強敵。
畢竟是生平第一次投入實戰,阿六多的心里還是有點慌張。
一些平日嫻熟無比的招法,使出來既生硬又別扭。
與他對戰的倭寇卻將一柄倭刀使得呼呼生風,頗有立馬將他斬殺的氣勢。
目睹這一切的毛翼飛焦急不已,他離開了座椅,一邊關注戰況,一邊猶豫著要不要馬上趕赴戰場。
好在走過幾招之後,阿六多漸漸穩定了心神,出手穩健起來。
而在他的周邊,一個接著一個的人,正在搏殺中死亡。
阿六多耳畔響起的人在臨死時絕望的嚎叫,像火紅的烙鐵烙進皮肉,令他永生難忘。
某一個瞬間,他無意瞥見一個死去的戰友的臉龐。
那是一張破碎的臉龐,一只眼珠掛在眼眶外邊,歪扭的嘴角餃著一抹鮮紅的血水。
尤三朝一個倭寇猛沖過去,揮刀砍向倭寇的腦袋。
那倭寇下意識地舉刀格擋,被砍到了手臂。
手臂像斷梗的樹葉落下來,大刀刀勢不減,劈到倭寇的面門上。
一縷鮮血從倭寇的前額流淌下來。
倭寇翻著白眼,無力地跪下來,歪倒在地。
他的身體下面,那些可憐的沾了血珠的小草,格外的淒楚動人……
這時,指揮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不要手軟!砍死他們!」
兩個士兵砍翻了一個倭寇。
倭寇的倭刀已經被打掉,他用手掌握住了一把大刀的刀鋒,血液像蚯蚓一樣流進了袖口。
他尖叫著,帶著哭腔。
另一把大刀砍斷了倭寇的鼻梁,他血肉模糊的臉上,只剩一張呼叫的嘴和一雙瞪得老大的眼球。
倭寇倒在地上,翻滾不止,直到一把大刀落下,讓他身首分家。
阿六多的眼眶濕潤了。
像是瀕死的人被喚醒求生的本能,每劈刺一下,阿六多都張嘴大叫,以此發泄對死亡的恐懼。
阿六多的對手也被感染到了,發出野獸般的吼叫。
阿六多深深地感到,對手的膂力十分強勁,刀法穩健而不失狠辣。
兩人你來我往,暫時未分勝負。
不知不覺間,兩人移步到了一個池塘的邊緣。
阿六多雙手握刀,快速地揮舞著,想一鼓作氣,把倭寇逼進池塘。
早兩天,在海灘上練習刀法時,阿六多特地向尤三請教劈刺之術。
尤三說︰「刀法再好,力量是基礎。干脆,你用兩只手握刀,兩只手的力道總比一只手大,無論怎麼砍都比一只手強。」
「叮!」倭寇橫刀招架,不由腿腳一軟,一只腿跪到地上。
阿六多雙手握刀,將刀身高舉過頂,再全力下劈。
倭寇下意識地揮刀格擋,卻沒有擋住,大刀壓著倭刀,砍進倭寇的肩膀。
倭寇疼得呀呀直叫。
阿六多拔出大刀,橫著一揮,倭寇的人頭伴隨著一溜血漿飛到半空,再噗通落進了池塘。
無頭的軀干頹然地倒在地上,手臂還在彈動,像要抓住什麼。
一個身材高大的倭寇聞聲趕來,看見地上無頭的同伴的尸體,揮刀朝阿六多砍來。
阿六多瞅準倭寇鼓凸的喉結,那里在滾動。
阿六多雙手握刀,向倭寇的喉結狠狠刺去。
大刀的刀尖從倭寇的脖子後面冒出來。
倭寇的喉頭發出像鳥鳴一樣的怪叫,他鼓著眼楮,張大嘴巴,血水沿著他的嘴角落下。
阿六多橫向發力,大刀就從一邊的脖頸冒了出來。
倭寇的腦袋還在身上,只不過他的眼神已經呆滯而空洞,他的嘴巴大張著,卻再也喊不出聲音。
村子里死尸遍地。
一個小男孩從家里跑出來,站在一具倭寇的尸體旁邊發呆。
長這麼大,小男孩從沒看見過人死成這般模樣。
倭寇臉上的一大塊皮肉像一塊紅布掛在腮幫上,舌頭伸了出來,眼球朝上翻著。
听到屋中母親的呼喊,小男孩才不舍地跑到了門口。
他的母親趕緊一把將他拽進屋里,關上門,插上門栓。
阿六多垂下了握刀的手臂,這只手沒有多少力氣了。
腿腳也很沉重,像灌了鉛一樣。
他費力地走到剛剛被他捅穿咽喉的倭寇身邊,低頭注視倭寇。
這個倭寇躺著的姿勢很滑稽,雙臂環抱胸前,好像怕冷。
眼楮瞪得很大,好像找人索債。
咽喉處的血漬還未干涸,像春天里,山上的映山紅一樣鮮艷。
冷風吹來,一股血腥味令阿六多反胃。
他移步到池塘邊,俯身嘔吐起來。
「哎,兄弟,快幫幫忙。」身後有人叫喚。
一個士兵背著一具淌血的軀體小跑過來,殷紅的血液從那人左小腿的傷口處滲出,濡濕了士兵的衣衫。
「快幫幫我,指揮大人受傷了。」士兵氣喘吁吁的,汗津津的臉上,表情十分急切。
阿六多看見了士兵背上微閉著眼、撇著嘴的指揮,听到指揮在輕聲叫喚著「水,水」。
阿六多協助士兵,把指揮從背上移放到地上。
阿六多月兌去衣衫,走去池塘邊將衣衫浸濕,再回到指揮身邊,單膝跪地,雙手絞緊濕衣,給他喂水。
清水瀝瀝地落進指揮的口腔,他急切地吮咋著,像初出娘胎的嬰孩吃女乃。
「都完了嗎?」阿六多問道。
「差不多。除了逃走的幾個,倭寇全被殺光了。」士兵答道。
過了一會兒,士兵們都涌到池塘邊來了。
幾個健壯的士兵把指揮抬進臨時做好的擔架上,抬著擔架往營部走。
其余的人跟在後邊,沉默不語,都是滿懷心事。
半路上,尤三忽然起了高腔,唱起本地的民謠,幾個士兵也跟著唱起來。
擔架上的指揮睜開眼楮,愜意地笑了。
遠方的毛翼飛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是一個美好的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