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阿六多就被編入了臨時組建的十人小隊,成為為征糧中死去的土匪報仇雪恨的一員。
這十人由帶隊的赤焰鼠親自挑選,除了大頭鬼,別的人與阿六多交集甚少。
據阿六多所知,老二滾地龍和老三臭屁蟲各帶一隊,去山下報復。
赤焰鼠帶著十個手下下了山,直奔縣城。
他們三三兩兩分散了趕路,免去引起行人的注目和懷疑。
阿六多走在赤焰鼠和大頭鬼兩人身後,看到這赤焰鼠中等身材,膀大腰圓,兩只手臂比一般人長,走起路來,頗似猿猴。
出發前,赤焰鼠還站在阿六多跟前,饒有意味地打量阿六多。
「你就是馬尾草呵?」
「正是小人。」
「呵呵,听聞你義氣深重,我也十分佩服。」說著,赤焰鼠將一只大手搭上阿六多手臂,只一捏,阿六多便吃痛,差點喊出聲來。
阿六多心中七上八下,模不準赤焰鼠復仇的目標。
如果是駐軍的大營,這幾個鳥人前去滋事無異取死……
進了縣城,他們繞著縣衙轉圈。
縣衙門口,兩個衙役松松垮垮地站立兩側,一個不停地掩嘴打呵欠,一個時不時把頭靠在牆上打盹。
阿六多心驚膽戰,難不成要找縣衙下手?
圍著縣衙繞過兩圈,赤焰鼠帶人走進集市,在人流中穿梭。
赤焰鼠和大頭鬼忽然停下了腳步。
阿六多看到,兩個身著官服的人正在跟一個賣肉的攤販說話,似乎是縣衙里的人。
他又看到,赤焰鼠和大頭鬼在交換眼色,心下一咯 ,莫非是落在這兩個背時鬼身上?
肉販面紅耳赤地跟兩人爭執一會,才用油漬斑斑的手從口袋里取出一些碎銀,交給了其中一人。
兩人笑著點頭離開。
赤焰鼠和大頭鬼帶人緊隨其後。
在一處街道的拐角,大頭鬼朝身後的阿六多等人猛使眼色。
兩個匪徒掏出身上攜帶的麻袋,箭一般沖上前去,套在兩人頭上。
匪徒們一窩蜂擁上前去,將掙扎叫喚不止的兩人拖入道路旁邊的一條小巷。
這一幕,被兩個過路的行人看到。
瞠目結舌片刻,兩個行人逃也似的跑開了。
一番拖拽,一伙人進了一個廢棄荒蕪的宅院。
匪徒關上了那扇老舊的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干擾。
兩人被摘去麻袋,可以開口說話。
「我們是縣衙的官差,爾等膽敢冒犯?」其中一人,梗著脖子粗聲大氣地吼道。
「呵呵,我等專殺官府之人。」赤焰鼠冷冷回道。
另一人立時委頓于地,臉孔蒼白。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蔑視官府。」先前發聲的官差仍做抗爭,但聲音已低沉許多,不似方才中氣十足。
「哼哼……莫說你們兩個螻蟻,就是知縣老爺,我也照砍不誤。」赤焰鼠喝令手下︰「動手!」
說話的官差驚慌地動,卻掙不開鉗住他的幾雙鐵手。
坐地的官差涕淚交流,兩只腿不住哆嗦。
兩人被分別拽開,摁倒在地。
須臾時間,兩顆人頭落了地。
其中一顆,眼角還掛著滾燙的淚滴,而另一顆,則雙目圓瞪,須發皆張。
阿六多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心頭不禁發麻。
他按捺住翻涌的氣血,走到大頭鬼身畔,問道︰「大哥,這就完了麼?」
赤焰鼠接話道︰「沒完。」
赤焰鼠讓人將兩顆人頭用麻袋裝了,領著手下出了宅院,帶上門,走回縣衙。
血液浸透麻袋,瀝瀝灑了一路。
站在院牆外邊,赤焰鼠指揮手下將麻袋扔進院內,即刻撤離。
院內值守的一個衙役听到一聲悶響,以為有人翻牆進來,走去察看。
他拎起麻袋,看見袋底沁出暗紅色黏稠的血液,隨手將袋口扒拉開,登時叫喊一聲,扔了麻袋,跑去向知縣報訊。
返山途中,阿六多的腳步無比沉重。
眾匪徒你一言我一語地奉承赤焰鼠,阿六多也強作歡快,跟著說了一些肉麻的奉承話。
夜里,阿六多將尤三拉到無人處,向他述說白日的遭際。
「我殺了自己人,兄弟。」阿六多痛苦地扯著頭發。
「沒有,你只是在一邊看著。」
「我和他們是一伙的呀,我們一起殺了官差。」
「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呀……怨不得你。」
「可是……可是我的胸口堵得慌,像壓著石頭。」阿六多轉過身,揮拳擊打一棵樹的樹干。
打了幾十拳,阿六多汗流浹背,回身氣喘吁吁的痛苦地說道︰「非要殺人嗎?非要殺自己人嗎?」
他攤開的巴掌微微的顫抖,月色照亮了手指上翻卷的皮肉。
尤三靜靜地站在旁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晚些時候,滾地龍和臭屁蟲也帶人回到了山上。
他們帶回了一個活口,是駐地軍營的一名小旗。
這名小旗叫武源,阿六多再熟稔不過。
戰場上,阿六多曾經從倭寇刀下救了武源一條性命。
之後的慶功宴上,阿六多喝得酩酊大醉,與武源說了許多掏心掏肺的話。
武源之所以被擄上山,純屬是一時妄念。
夜晚他偷出軍營買酒,途中被潛伏路旁的土匪打昏。
小頭目懷遠跟人吹噓道︰「武源那小子就是個酒囊飯袋!在路上大搖大擺,好像天皇老子一樣……被我沖上去當頭一棒……哈哈哈……趔趔趄趄的,沒走幾步就躺下來。」
對武源的處置成了一個熱門的話題。
在熱議的人群中間,在陰陽怪調的話語聲和那些殘忍的笑聲當中,阿六多和尤三默默悲痛著,為同伴的前途深深擔憂。
「凌遲,那小子得活剮。」
「剝皮抽筋吧。」
「我看直接扔鍋里煮了唄。」
次日上午,武源的處置定下來了,要當眾凌遲。
凌遲需要執刑者有精巧的刀法,在刀數未滿之前,不能讓受刑者提前斷氣。
懷遠乘機向老大們進言,前次下山征糧,馬尾草刀法嫻熟,堪當大任。
幾個老大和大頭目們一番商議,阿六多就成為了執刑的不二人選。
距離正式行刑還有兩天的時間。
阿六多盤算,只要有一線機會,就要把武源救出來。
他不願細想,身為執刑者的他,手持利刃,站在親密的戰友跟前的情景。
他寧願自殺。
但是使命尚未完成,逼得他也異常的冷靜,努力思索著營救之法。
武源被看押在接近山頂的一堆亂石之間,手腳被粗繩縛住了。
脖子上也套了繩子,繩子的一端系在樹干上。
看守武源的兩個匪徒,都是懷遠的手下。
兩人對武源毆打辱罵,不給飯吃,不給水喝。
盡管如此,武源的生念不泯,他趁看守不備,用牙齒撕咬身上的繩子。
看守發現後,打掉了武源的幾顆門牙。
武源詈罵不止,噴濺的唾沫都是紅色的血水。
「娘的,你還血口噴人。」一個看守恨恨地道。
「告訴你小子,過兩天你就死無全尸了。」另一個看守說道。
他捕捉到武源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一絲恐懼,又說︰「到時候,咱們山上刀法最好的馬尾草兄弟專門伺候你,送你西去。」
「放屁。刀法最好的是岡阪大人。」
「你才放屁,岡阪是咱們山上的人嗎?他是海上來的。」
「怎麼死?」武源輕輕問道。
「凌遲哦。」
「嘿……凌遲……嘿嘿嘿……」武源垂下頭去。
驀然,他抬起頭來,狠狠地說道︰「怕個卵,老子百把斤肉,隨你們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