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人心潰散

四天之後,赤焰鼠帶人幾經輾轉,趁著夜色繞過山下的兵營,走過十幾條山道,才回到了山上。

才幾天時間,山上就變了模樣,人數比先前減少了大半。

那些之前跟著赤焰鼠下山突襲的少部分人回到山上,將赤焰鼠帶人落荒而逃的消息大肆散播。

眾說紛紜之下,赤焰鼠能否回山成了未知,赤焰鼠的生死都成了謎團。

一些原本就想下山的人結伙悄悄下了山,剩下的人見風使舵,也陸續離去。

這些人有的被山下的官軍攔截,成為俘虜。

他們受到了官軍的優待,不打不罵,還管吃喝,過了兩天就被遣散。

莊如斌雖然無意收編土匪,卻也不像從前那般對待,一律處死。

連滾地龍都在做最壞的打算。

官匪對陣的形勢再明朗不過了,過不多久,他這個土匪二當家,就會在官軍的圍剿中被官軍宰殺,死得輕如鴻毛。

一般的土匪向官府投誠,絕對可以保住性命。

但是像他這樣的匪首投誠,若是對官府有些用處,或許能夠撿回一條命,否則,難免身首異處。

他回想上山落草的這段年月,殺人如麻,吃喝享樂,人間的酸甜苦辣,他差不多也嘗夠了……

他暗下決心,若是官軍圍剿,他便帶著全體人馬投降,保全手下,也是保全自己。

赤焰鼠的回山,將滾地龍的如意算盤打得稀爛。

滾地龍只能心口不一地繼續奉赤焰鼠為老大,裝作赤膽忠心地為赤焰鼠效犬馬之勞。

赤焰鼠整頓完人馬,胸口就跟壓了塊大石一般沉甸甸的難受。

在他離山的短短的幾天之內,山上就亂成了一團稀粥。

望著滾地龍充滿阿諛之色的嘴臉,赤焰鼠惡心得直想嘔吐,又想揮拳將那張臉打個稀巴爛,但他不得不忍耐。

若是他大發雷霆,只會加劇士氣的低迷和隊伍的潰散。

身為匪首,赤焰鼠深知人心的力量,手下的離棄,對他將是最大的傷害。

可是,如何才能將這一盤殘局收拾好呢?

不可能,萬萬不可能拾掇得好……官軍圍剿之時,便是刀山箭雨,一只螞蟻也跑不了……當然,他還有一條秘密的通道……

這天夜里,赤焰鼠獨自登上山頂,立于岩石之上,俯瞰山下。

他依稀看到山腳下撲閃的燈火,和一幢幢房屋的輪廓。

眼下,他還是一山之主,但明天,明年呢?

山風獵獵地撲打在身上,浸透了骨髓和髒腑,血液也是冷冰冰的。

耳畔似乎響起了官軍進攻的號角,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聞到了樹木花草的清香,這香味使得他在恐懼中尚存清醒。

但周圍的一團漆黑,使他驟然失去了控制。

地獄!地獄!

心中不停地吶喊這兩個字眼,他捂著發燙的頭顱,閉眼痛苦地搖晃。

過了一會,他睜開眼楮,望向深邃的夜空,只見群星閃耀,月兒正圓。

一顆星星在空中劃過,留下一串金光閃閃的尾巴。

我就像這顆星星一樣,劃過了人生。

他自語道,忽然感覺輕快。

一顆星星的劃過在天地間微不足道,但好歹,也是閃耀過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里,封鎖日漸收緊,官軍對山腳進行了幾次掃蕩。

土匪的哨卡不得不回收,白浪等人撤到山腰上。

山上的糧草仍然充足。

一個月之前,赤焰鼠就未雨綢繆,從山下的農戶家中征集了大量的糧草,囤積在山上。

與糧草的消耗相呼應的,是人心的日益離散。

手下們跟赤焰鼠打了照面,依然會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老大」,但他頭不昏、眼不花,只看這群鳥人平日里半死不活的狀態,就曉得他們斗志不高,上了戰場都是閹了的雞。

最令赤焰鼠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手下出現了內訌。

滾地龍手下的一個大頭目和臭屁蟲手下的一個大頭目因應對官軍圍剿一事產生爭執,繼而大打出手。

滾地龍手下的大頭目認為,若是官軍圍剿,應集中人馬全力出擊,以硬踫硬。

臭屁蟲手下的大頭目極力主張官軍圍剿之時,應該分散人馬,采取游擊戰法,消耗官軍的精力和銳氣,直至將其拖垮。

滾地龍手下的大頭目罵道︰「你小子一天到晚喝酒睡覺,官軍一來,你就顧著夾著尾巴逃竄,特娘的狗東西一個!」

臭屁蟲手下的大頭目回罵︰「你特娘的,長個人頭,卻是豬的腦子,也不想想,憑你那點斤兩,也配跟官軍正面交鋒。」

兩人動手以後,兩人的手下也參與進去。

雖是拳打腳踢不用兵器,但這幫人向來狠辣成性,下手不分輕重,一場毆斗下來,二十幾人受傷,有幾個還傷得不輕。

就像臭屁蟲手下的大頭目,被滾地龍手下的大頭目照鼻子上一記砸拳,鼻子登時離位,像一個紅蘿卜頭掛在臉上。

到了赤焰鼠跟前,兩人還在爭論不休。

臭屁蟲手下的大頭目對赤焰鼠說道︰「老大,我只是抒發見解,他也有他的道理,正所謂各抒己見。怎料,這廝道理上佔不到便宜,就跟我動手。」

赤焰鼠見他鼻子歪斜,鼻孔流出的血液已經干涸,模樣滑稽可笑。

滾地龍手下的大頭目也振振有詞︰「鼠輩無恥。事到臨頭,拔腳便溜,不如干脆挖個地洞藏起來啊。」

眼見手下吃虧,臭屁蟲心有不忿,說道︰「該縮頭時也縮頭,明知不敵還要硬撐,無異以卵擊石。不如避其鋒芒,積蓄力量。」

這又引來滾地龍的介入,說了一番袒護手下的話。

雙方你來我往,一時間不可開交。

「都別爭了!」赤焰鼠舉起一只手臂,緩緩說道︰「諸位,大敵當前,我等當精誠團結,切不可為了一點小事傷了和氣。」

人群安靜下來,過了一會散去。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到了晚上,月兒朦朧,鳥兒在樹林里一高一低地叫著,蟲兒在草叢里一長一短地放鳴著。

幾個黑影在山道上躡手躡腳地行走,到了山腰聚攏一處,低語一陣,一齊沒入了旁邊的樹林。

樹林里,海棠的小屋紅燭未滅。

過了一會,小屋的門開了,日間與人大動干戈的滾地龍手下的大頭目走出屋子,站在門口愜意地伸展了一下雙臂。

一陣冷風吹來,他彎腰打了個噴嚏。

他轉身揮別屋內美人,踏著林間小路,往林外走去。

快近山道,感到身後風聲驟緊,一回頭,幾柄鋼刀就冰冷地插進他滾熱的軀體。

「你……你們……你們是……」他伸出手來,指著幾個黑影。

其中一個黑影發出冷笑,「白天的賬,現在來清算。」

他瞬間明白過來,仇恨、不甘、痛苦、後悔、絕望等感情一齊涌上了心中……

幾柄鋼刀抽出,他慘叫一聲倒地。

在的痙攣中,籍著月色,他看見了一張得意的歪鼻子笑臉。

他的尸體是次日早間被巡山的小頭目發現的,他四肢叉開,仰躺于山道邊的草叢里,嘴角邊的血液已經干涸,雙眼直直地瞪著青天。

赤焰鼠震怒不已,滾地龍更是大發雷霆,把矛頭直接對準了臭屁蟲,認為他與大頭目被殺月兌不了干系。

滾地龍拎著鋼刀,帶著幾名手下氣勢洶洶在草坪找到臭屁蟲,要他交出凶手。

「憑什麼讓我交人?你有何證據?」臭屁蟲眯著眼,不慌不忙地說道。

一旁的幾名手下跟著幫腔,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

這些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其中參與了昨夜行凶的兩人一唱一和,說死者平日里囂張跋扈,樹敵無數,被殺也是情理之中。

滾地龍氣得渾身發抖,手一伸,鋼刀指著臭屁蟲︰「休要胡編亂造!我手下的弟兄死了,你必須給一個交代!」

「我如何交代?」臭屁蟲斜眼冷對。

「咱倆一決高下如何?」滾地龍圓瞪雙目,喘息粗重,「咱倆都是老大,手下的事我倆解決,就算是給弟兄一個交代。」

「想得倒美,你是欺負我武藝低微啊。誰不曉得你二當家的一身神力,刀法潑辣呀?我還不如自盡算了。」

「怕是由不得你……我也是情非得已……」說著,滾地龍揮刀朝臭屁蟲砍去。

這一砍,又是兩幫人混戰,不多時便有人負傷。

滾地龍追砍臭屁蟲,臭屁蟲疲于招架,繞著草坪打圈。

動靜一大,便惹來許多人看熱鬧。

立時有人向赤焰鼠報訊,等到赤焰鼠帶人趕來,場面已經不可收拾。

草坪里橫七豎八地躺了些人,死的死,傷的傷。

血肉散落在草皮上隨處可見,如同孩童在紙上信手涂鴉。

滾地龍睜眼坐靠在草坪邊的一棵樹下,手中還握著鋼刀。

他的額角上的一塊干涸的血漬,源自頭上一個被刀豁開的皮肉翻卷的大口。

臭屁蟲就坐在離滾地龍不遠的草地上,披頭散發,呆呆地看著地面喃喃自語︰「都是被你逼的……你以為我好欺負……」

晚些時候,尤三懷揣阿六多寫好的書信抄小路飛奔下山,在山腰上被白浪攔住。

听說是去買酒,白浪高興得嘴都合不攏,立馬放行,「好兄弟,千萬給我留一壺啊。」

信中,阿六多提到山上人心潰散和內訌的現狀,末尾,他向莊如斌建議︰此時最宜發起總攻,否則事態變化,勝負難料。

尤三將書信送到胡方手中,也給阿六多帶回了一個消息,高瑩隨岡阪同川私奔了!

據尤三所言,老掌櫃高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尤三哭訴︰「我只一個寶貝女兒,辛苦拉扯到這麼大,卻被倭寇拐了去!」

胡方告訴尤三,前段日子,有人每天都來客棧,約高瑩出去放紙鳶。

一天黃昏,這人來了客棧,高瑩拎著紙鳶跟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進高瑩屋里一看,床上留下一封給高翔的書信。

信中,高瑩表達了對父親多年養育的感激,說要跟意中人雙宿雙飛,讓老人不用惦念,日後將回家看望。

還說她的意中人非比尋常,是叱 風雲的大英雄,稱呼這人為「岡阪君」。

胡方提醒高翔,這個「岡阪君」,定是倭寇頭領岡阪同川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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