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良听見了落在外面房間門口的腳步聲,于是便躲進了被窩里,仔細聆听著外面的動靜。
他並沒有鎖上客廳里的那扇大門,為的就是「許辭兮」能夠更輕松地進門。
那高跟鞋的腳步聲進入了客廳之中,而躲在被子里的虞良也想到一個問題。
現在的「許辭兮」貌似是踩著高跟鞋穿著精神病院服的,這身裝扮是她找出來穿上的,還是用自身的能力變出來的?
應該就像是「之」一樣,擁有化影子為衣物的能力。
虞良將一只耳朵伸出被窩外,這樣可以讓他听得更加清楚一些。
腳步聲落在了客廳內的桌子附近,然後椅子和地面的摩擦聲,似乎是她正在拉開椅子。
進食。
她坐在桌前,沉默地進食。
虞良听著那些咀嚼聲,再次偷偷地鑽出半個腦袋,看向臥室門的方向。
他在布置客廳的時候就故意將桌子正對著里面臥室的門口,並且只放了一把椅子在那兒。
如果她要坐下吃東西的話,大概率是背對著他的狀態,而他也就能看一看進來的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許辭兮」。
此刻,「許辭兮」依舊穿著上一次的那種精神病服,但似乎比之前看到的時候要更加齊整一些。
就像是在來之前專門熨燙過這件衣服一樣。
披肩的黑色長發落下,寬松的藍白條紋精神病服也無法遮擋住屬于她的美好。
許辭兮就是那種光看背影就能確認美麗的女人。
桌前的椅子有四根長腿,所以從椅子腿之間的空當中虞良也能看見她的高跟鞋。
一雙藍色的高跟鞋,幾條簡單的藍色條帶環繞住她縴細的腳踝。
他之前就見過這雙高跟鞋,當時還在疑惑為什麼不是紅色,畢竟紅色高跟鞋在恐怖片里出現的概率可高得多。
果然,這一次過來的「許辭兮」和上一次裝扮相同,但是要平靜很多,仿佛只是來進行一個最後的道別。
那麼現在只要將手機的音頻打開,滑到客廳里去讓她听見就可以了。
超度亡魂的經文能夠讓她安息。
安息的亡魂終將離去。
雖然他通過回朔時間將她復活,但她早在十月十一那一天就已經死了,現在復活的依舊是一具尸體。
一具會不受控制的會傷害別人的尸體。
一具可以穿越時間不斷進化的t1級靈異系怪物。
對于他來說,早點解決掉這一樁怪談,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和月亮的對抗中去才更有意義。
「許辭兮」會回首殺,要是讓她回到過去找自己的麻煩,那就真的成大麻煩了。
今天他已經在她面前展現了陸明哲的千術能力,下一次的她應該就會進化出對應的克制能力。
而他的時間也不多,「懷疑」和「信仰」應該都關注到他的存在了。
虞良低頭調出音頻,只差點下播放鍵,而這個時候他突然注意到,許辭兮似乎越吃頭就埋得越低。
從背影來看,已經幾乎將整個腦袋埋進了飯菜里。
換句話說,她的背影上已經幾乎看不到頭……
咀嚼聲依舊在繼續,但虞良卻是感覺到不對勁,瞬間將頭埋進被子里。
就在他將頭鑽進被子里的下一秒,「許辭兮」的頭顱便從自己腋下的那片空間里緩緩探出來,一雙眼楮向著臥室里看過去,觀察著臥室里的一切。
她的嘴里依舊機械地嚼著菜肴,但似乎是沒有找到什麼痕跡,所以她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這一切也同樣被虞良手中的「目」棋子收進視野中。
他依舊默默地看著「許辭兮」吃飯,不知為何,他剛剛竟然在「許辭兮」的眼楮中看見了一抹落寞和釋然。
其實僅從一個眼神很難真的讀出什麼情感色彩,但虞良覺得大概是自己對這些比較敏感吧,他確認自己能看出來這種色彩。
落寞。
釋然。
「許辭兮」知道他就在臥室,就在那一床被子里。
她在期許自己能看到虞良的臉,即便那樣的對視並不光明正大,即便那只是虞良偷偷探出了頭。
或許她早已經吃完,只是在等最後這一眼而已。
「許辭兮」並沒有直接走進臥室里,因為她也知道這並不符合規矩。
活人與亡者之間,選擇權一直在活人身上,既然虞良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要順其自然。
就像是每個在頭七那天歸來的亡魂一樣,它們肯定想要再見一次自己熟悉的面孔。
然而這時往往是見不到的。
因為不能讓亡魂再產生留戀。
因為不能影響亡魂的轉世輪回。
人們用一種冰冷的規則隔開了生死,拒絕再讓生死之間產生任何的聯系。
並且,命名為「習俗」。
如今的虞良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他最後看一眼手機上關于天天吉歷對「頭七」注意事項的標注,猶豫了一下,還是關上了手機。
算了,就這樣吧。
既然躊躇過,那就說明他也沒有那麼堅決,或許會在某個時刻後悔。
說起來,許辭兮也算是他在怪談世界里的第一個朋友了。
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比較熟悉的朋友。
為此,可以涉險。
虞良從被子里鑽出來,坐到床尾,沉默地看向客廳里的「許辭兮」。
而「許辭兮」也注意到虞良的存在,她慢慢地從桌前站起身來,走到了臥室的門口。
兩人一站一坐,長久地對視。
當她站定後,虞良便意識到,許辭兮回來了。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許辭兮,而不是剛剛的那個怪物。
許辭兮沒有移動過步伐,她看著近在遲尺的虞良,語氣依舊平靜︰「你不該出來。」
「我知道。」虞良點點頭,然後笑道,「這個副本的‘月亮’攻擊的是心靈,是人的精神層面。而我突然想到,當我不再思考‘該不該’,而是去思考‘願不願’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強大。」
許辭兮聞言也是沉默,她听懂了虞良的意思。
這也超出了她對虞良的認知,她本以為他不會這麼做的。
「我的腦海被植入了特殊的記憶,很容易就會失控,只有看見月亮才能稍微平靜一些,但只能持續很短的時間。之前來找你的時候,我也只清醒過幾秒鐘時間。」許辭兮說道,她想了想,「或許月光也是有效的,但大概只有看見‘懷疑’的月光能夠生效。」
她的聲音中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仿佛一泓冬泉。
就連現在,站在死亡之後,站在消亡之前,她也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冷靜。
在怪談世界中的幾年,她也很早就意識到︰無論什麼時候都需要保持鎮定,否則只會死得更快。
許辭兮幽然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但是我控制不了。」
「沒事,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應該可以生產‘懷疑’的月光。」虞良想到了自己產生懷疑就會有月光降臨的體質,突然發覺這樣還挺不錯。
不過听著許辭兮的話語,他也突然想到一件事。
當時她只有幾秒鐘是清醒的?
那麼究竟是哪幾秒?
虞良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況,首先可以確定那幾秒鐘一定是在拉開窗簾之後。
當時許辭兮在拉開窗簾後,站在房門前正對著月亮默默地哭泣,而他也因為眼淚差點就下意識地看向了許辭兮的眼楮,差點就看見了月亮。
「所以那個時候你的眼淚是真的?」
虞良問。
「我閉著眼。」
許辭兮答。
答非所問,便不必再問。
因為虞良已經得到了答桉。
沒有經文的念誦,頭七撞七的許辭兮也就無法破開地獄成功度過黃泉關。
換句話說,她會被迫留下來。
「距離子時的結束還有一個半小時。」許辭兮走進了臥室,同樣坐在床尾,坐在虞良的身邊,「你還有後悔的機會。」
「我嘴硬,沒有後悔的習慣。」虞良搖搖頭,提議道,「趁著這段時間,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把你變回活人。」
他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一樣曾經見到過的東西,于是月兌口而出︰「‘活’字符可以嗎?」
「我不滿足‘活’字符的使用條件。」而許辭兮只是搖搖頭,「我現在是一具尸體,身上並沒有‘活’的成分,你可以理解為沒有蘊含生命的力量。」
虞良點點頭,這和他之前觀察總結的規律是一樣的。
他打開自己的頁面,審視著有什麼東西能幫助到許辭兮。
看著看著他就注意到宇宙里的那兩只得了月見癥的小紙人,當即無語。
當時他還以為它們倆是看見了許辭兮眼楮里的月亮才變成這樣的,但現在許辭兮又說當時的他是閉上眼的。
那麼也就是說……
這倆其實是直接去看窗外的那輪月亮了。
把自己看得san值狂掉,直接遁入宇宙之中休眠。
真是有夠能作死的。
「那你現在還是能夠使用字符?」虞良看向她的手。
許辭兮道︰「對,但在另外一個狀態下是不能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這一身打扮,似乎是才注意到自己穿著這種衣服,于是微微皺眉,伸出手遮住了虞良的眼楮。
與此同時,她腳下的影子向身體蔓延上去,將身上的衣服重新變成了一件黑色的風衣,腳下的高跟鞋也變成了更適合運動的鞋子。
「所以你現在的設定還是玩家,而另一個狀態的設定則是怪談生物,那麼只要保證在完成根源怪談的時候你是玩家的狀態,就可以跟我一起回到現實了。」虞良心中的思路清晰明了起來。
許辭兮則是笑了笑︰「听你的說法,根源怪談就像是隨手就能解決的小怪一樣,它們哪有那麼好對付。」
「嗯?你不是已經在怪談世界度過三四年了嗎?根源怪談……應該解決過一些的吧?」虞良有些詫異道。
他才加入怪談世界兩個月不到,這就進過三次副本了,按這個進度算一算許辭兮……
許辭兮豈不是通關過幾十次次怪談副本了?
不管是怎麼過關的,只要能過幾十次,那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存在。
再看現在的許辭兮……
貌似和虞良心中的「不容小覷」有那麼一些差距啊。
「我大概參與過十二次怪談副本,但只獨自解決過一個根源怪談,然後在團隊合作的時候解決過一次。」許辭兮接著回答,「根源怪談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夠直接抗衡的存在,只能用比較委婉的做法來嘗試解決問題,獲得離開副本的機會。」
即便如此,根源怪談最多也只能封印、壓制,放逐,不能直接殺死。
「只進行過十二次副本嗎?」虞良有些意外。
這是什麼特殊的未成年保護機制嗎?
比如一天只能玩兩個小時?
嘶——
貌似許辭兮也不像是未成年啊。
哪兒哪兒都不像。
「對,正常的玩家大概是三個月進行一次副本,我由于學生的身份,應該是六個月進行一次的,但我的實力經常出現跨越性增長,所以頻率增加了。」
虞良算了算,很自然地得出答桉。
他進入怪談副本的頻率差不多是普通玩家的四五倍。
呵呵。
被針對了。
不過根據許辭兮話里的意思,實力出現跨越性增長的話就會增加進入怪談副本的頻率。
這麼說其實也是他變強得太快了,受到打壓也很正常。
「我知道的,之前基本已經都告訴你了。」許辭兮坐在床上,雙腿輕輕地擺動起來,「接下來的路可能需要你多多努力了。」
「我會的。」虞良答應下來。
在說完這句話後,許辭兮臉上的表情也是微微怔住,她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微笑一下︰「我該走了,可能要暫時離開了。」
「嗯?」
不等虞良做出反應,許辭兮的身體慢慢地變得半透明,然後逐漸消失在他的面前。
許辭兮……
虞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只是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同時,他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上仿佛背負起什麼東西。
嗯,不是責任希望這些虛幻的東西,而是真的背負上了什麼。
就像是……
鬼壓床?
虞良站起身來,模模自己的肩膀,但他什麼也沒有模到。
他沒有鏡像,所以便用目棋子照向自己。
虞良看見自己的身後站著一個兩米多高的女人。
雖然高大但依舊體態苗條,她身著大紅色的中式婚服,頭上則是披著紅蓋頭。
婚服上用金絲線繡出龍鳳呈祥,在黑暗里紅得艷麗,紅得鬼魅。
少許在外的皮膚呈現出細膩的慘白色,與鮮艷的紅色相襯,更顯陰冷。
「許辭兮?」虞良嘗試著叫了她一聲,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看起來,她也已經沒有什麼自我意識了。
所有人都是尸體,所有尸體都是鬼。
毫無疑問,現在的許辭兮已經變成了鬼。
虞良突然想明白了陰婚這種儀式的作用。
連結人鬼聯系的儀式。
而這個時候,身後的鬼新娘慢慢俯子,輕輕靠在了虞良的背上。
點點涼意從這具死氣凝結而成的鬼魂身軀上傳遞過來。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