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弟今晚表現得挺不錯的,當時我都還在琢磨到底是什麼情況,他一眼就判斷出是腦出血。
要不是今晚有他在,估計61床患者的出血量還得增加。」
大辦公室里,住院總王珂做著復盤。
這也是華西醫院的傳統,所有病例組內充分討論,這樣有助于主管醫生的查漏補缺,也有助于年輕醫生執業水平的快速提高。
雖然對林濤為什麼能這麼快、這麼準確的判斷出病因而感到好奇,但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王珂也不介意提攜師弟一把,讓他在組內眾多醫生面前秀秀。
鄭雪梅聞言,那緊皺的眉頭松開了,眼帶笑意的望著林濤。
她的弟子不多,這麼多年累積下來,其實也不算太少,而林濤卻是她最憐惜的一個。
無他,林濤是一路從農村走到華西的,本科時的學費都是鄉里鄉親幫忙給湊的。
醫學生那漫長的學制,其實並不適合這樣家庭的孩子。
而林濤是靠著兼職打工與省吃儉用,生生的熬過了最苦的本科生階段。
碩士研究生階段,其實家庭的耗費反而小一些,畢竟有著國家的補貼,帶著項目和跟著老師外出飛刀時,多少能掙點。
更重要的是,林濤有一雙巧手。
鄭雪梅自己便是如此,所以她深知,學識可以錘煉,可是手的靈活性,這才是決定一個外科大夫能走多遠的上限。
王珂願意為師弟搭台,她也願意為徒弟撐場,「小林,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林濤面色一紅,他做的,他怎麼會不知道?
在樓下公園時,他把一切交給天意來決定。
做都做了,自己也不可能說良心悔悟,立刻對吳楚之進行補救處理。
那樣更令人懷疑。
如果有人發現,他就第一個沖上去救治,如果沒人發現,那只能說吳楚之命不好。
顯然,老天這次站在了吳楚之這邊。
天知道,為什麼秦莞會出現在那里。
而且,也許只有老天爺才明白,秦莞為什麼會發現吳楚之的心跳不對。
晚上幾分鐘,一切都不一樣的。
林濤在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也許,老天爺也不願意我變壞。
以後,還是做個好醫生吧。
他笑了笑,開口說道,「患者心跳竇性加速,超過正常值,且血壓呈現不穩定狀態,我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聲音打斷。
「恐怕是林師兄自導自演的吧。」
辦公室里的醫生們聞言臉色都變了,齊刷刷的望著角落里出聲的年輕人。
王珂猛地站了起來,「覃風,你說什麼?到前面來說!」
角落里那個穿著休閑裝的男子站起身來,來到桌前,沖著臉色蒼白林濤笑了笑,「林師兄,怎麼臉色這麼差?」
「覃……覃風!你……你胡說什麼!」
林濤的話語開始變得結巴起來,任誰看,也知道出問題了。
鄭雪梅放下手里把玩著的手機,一臉肅然,「你們倆,把話說清楚!」
覃風撇了撇嘴角,輕蔑的看了林濤一眼,「很簡單,林濤把醫囑的藥換了。」
說罷,他從褲包里模出一個透明塑料袋來。
「林師兄,還認識這是什麼嗎?你記憶力不會這麼差吧,這才是你今天配的藥。」
林濤瞳孔一縮,袋子里的正是他用完的藥物。
王珂上前接過,看了看瓶子,疑惑的念著標簽,「低分子量肝素、舒林酸。」
作為住院總,醫生的用藥是在他這里有存檔的。
而吳楚之是重點關注對象,他的藥王珂完全不用去翻看存檔,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這兩種藥物,是萬萬不能用在有著腦出血癥狀的病人身上的。
「小路,去翻醫療垃圾桶,找找吳楚之輸完的藥袋!」王珂立刻吩咐手下的小醫生。
「路師兄,不用去了,在這里,剛剛我在樓下找到的。」覃風轉身拿過背包,又掏出一個塑料袋來。
鄭雪梅怒了,一拍桌子,「送檢驗科,化驗里面的成分!」
王珂怒視著林濤,「林濤!你好狠的心!你要人的命啊!」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開始一臉怒容的瞪著林濤,他慌忙的解釋著,「老師,你別听他胡說,不是我做的!跟我沒關系啊。」
他頓了頓,想起了什麼,指著覃風怒喝著,「你不要誣陷好人,你有什麼證據是我做的!」
覃風撇了撇嘴角,冷冷一笑,「是啊,程序上確實和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醫囑是老師下的,配藥從單子簽字上看是李雅琳配的,護士長也復核過,就連扎針也是廖月婷那小丫頭扎的,你林濤只不是推個車送藥而已。
甚至,你還主動幫護士把垃圾筒拖到樓下。
好完美的計劃!我都想給你鼓掌了。」
說罷覃風戲謔的笑著,「可是,林師兄,你百密一疏啊!你忘記了護士站有監控可以看見配藥室,能記錄下你進入配藥室的時間。
可能你也不知道藥櫃那邊有個隱藏監控,可以看到你配藥的過程吧?」
……
覃風的話讓林濤額頭冒出了冷汗,藥櫃那邊怎麼會有監控?
別是這小子在詐自己的吧?
我這個博士生都不知道的事,你個碩士生知道?
「你胡說,藥櫃哪兒來的監控!」
王珂的話卻打破了他的幻想,「我們科有管制藥品,藥櫃確實有監控。你不要心存僥幸,我馬上讓醫務處的查!」
鄭雪梅知道,藥櫃有監控,而且很隱秘,這事確實鮮有人知,但覃風顯然不在此列。
因為覃風的母親,便是華西醫院藥房的一名老藥師。
倆人還是同期進院的,小醫生和小藥師一路走來關系還算不錯,否則也不會讓明明復試倒數的覃風拜在她的門下。
甚至覃風的母親曾經試探的問過,兩家聯姻的事情,被自己給婉言拒絕了。
林濤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頹然道,「不用查了,是我做的。」
他膝行兩步上前來到鄭雪梅身前,淚如雨下,一邊扇著自己的耳光,一邊哭訴著,
「老師,饒過我吧,我是一時糊涂啊!做完後,我就後悔了,愧對您的教誨!」
而後他忽地想起了什麼,怒視著覃風,「老師!他也不是好人!他發現了,為什麼不阻止我?」
覃風攤了攤手,戲謔的說道,「拜托,林濤,我只是覺得你今天的表現很可疑,連王師兄都沒模清楚情況,你能這麼快查清楚病因?
何況,王師兄讓我去護士站準備藥品,在腎上腺素等管制藥品簽字的時候,我發現藥品數目不對,倒推出來的。
護士長小夜班交班的時候才點過數量,而小夜班上恰好少了一劑低分子量肝素、舒林酸,多了一劑復方曲 注射液?
再結合兩個禁忌癥,誒~你說巧不巧,剛好和吳楚之的癥狀一模一樣?」
林濤知道自己完了。
身為醫學生,竟然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這事已經不是醫院可以處理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鄭雪梅身上。
這事,只要鄭雪梅按下來,不聲張,完全可以大事化小的。
他不停的給鄭雪梅磕著頭,鼻涕眼淚都下來了,指著辦公室的人,
「老師,我錯了,我是一時鬼迷心竅,藥下去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就想著怎麼補救。
他們都可以作證,我一直守在辦公室,一出問題我就立刻用了凝血藥物。
老師,您是知道的,我家里不容易啊,全村湊錢供我的大學……嗚嗚嗚!
我愛上了莞莞。我只是見不得莞莞被吳楚之那不爭氣的小子給騙了。」
鄭雪梅被他這副模樣氣笑了,指出他話里的漏洞,「要是沒發現呢?」
結合覃風和王珂的話,她把事情已經全部弄清楚了,不禁背心冒出一陣冷汗。
幸好,老天爺開眼,讓莞莞發現了,要不然……
現在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候了。
鄭雪梅也不想和林濤廢話,「王珂,報巡捕房吧。」
以前對林濤有憐惜,現在鄭雪梅對他便有多厭惡。
這畜生,死到臨頭,竟然還在跟自己玩心眼,想把事情往爭風吃醋上靠。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樣的話,完全就是壞自家女兒女婿的名聲!
一邊看熱鬧的覃風,冷冷一笑,全村人的希望啊,到底是小家子氣。
林濤這名字,果然沒有起錯。
如同英語教材里的那一位林濤一樣,只能躲在一邊暗戀。
你以為弄死吳楚之,你就能追到秦莞了?
這麼大的年紀,活到狗身上去了,真是夠天真啊!
久經情場的覃風,對吳楚之和秦莞的現狀,洞若觀火。
青梅竹馬的李雷和韓梅梅,只會敗給現實,敗給時間。
那倆人出大問題徹底分手的時候,才是撿漏的時機。
望著林濤被醫務處帶著的背影,覃風聳了聳肩膀。
也許以後在醫學上面的成就,我不如你,可論起琢磨人心來,你可差遠了。
不過,怎麼輪,也輪不上你這種沒家底的窮小子。
如果不是青梅竹馬的關系,就連吳楚之都不夠格。
……
當吳楚之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的第二天的晚上。
他的這次沉睡完全是藥物原因,也是鄭雪梅擔心這次事故會有什麼後遺癥,干脆又下了一劑安神補腦液,讓他多睡了一個白天。
楚天舒見他醒來,將準備好的保溫桶遞給他後便摁通了電話,一個個的挨著報著平安。
「鄭大姐,楚楚醒了……」
……
洗漱完畢的吳楚之,望著窗外的夜色,滿腦子的疑惑。
不僅僅是蘇醒的時間,最讓他驚詫的是,自己身上出現的物事。
太詭異了。
剛剛在衛生間洗澡的時候,肥皂都掉在了地上。
怎麼回事?
望著正在忙碌通話的楚天舒,吳楚之將疑問壓下,開始狼吞虎咽的吃著保溫桶里的炖雞。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待楚天舒放下手機後,吳楚之捧著保溫桶喝著雞湯,冷不丁的問道,「小舅,莞莞回來了嗎?」
窗戶邊的楚天舒轉過身來,眨了眨眼楮,「沒有啊。昨天不是給你說過嗎?
你出了事後,為了避免極端情況,你爸做的主,沒有告訴那妮子。你昨天不是也理解了?怎麼這麼問?」
望著小舅一臉疑惑的神情,吳楚之眯起了雙眼,肯定的說,「莞莞來過了。你剛剛又眨眼了。」
這麼多年了,誰還不了解誰?
他這無良小舅一到撒謊的時候,眼楮總會眨上兩眨,說話間眼珠子還會不自覺地往左上角偏去。
見吳楚之識破,楚天舒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你自己猜出來的,可不是我說的。」
而後他一臉好奇的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有心靈感應不成?
吳楚之無奈的指了指被子,「被窩里有她的味道。」
「你特麼的還真是屬狗的!這你也聞得出來?」楚天舒有點目瞪口呆起來。
秦莞中午就被趕走了,這還能留下味道?
吳楚之模了模鼻子,臉不紅心不跳的點點頭。
見吳楚之已經知道了,楚天舒也不藏著掖著,「莞莞從你室友那里得到消息,听說你不行了,連夜趕回來的。
昨晚到了見你沒事,今天下午又被你爸媽趕回腐國去了,過幾天她有好幾門課的結業考試。」
說罷,楚天舒一臉嚴肅的說道,「她走的時候說,不要讓你知道她回來過。
楚楚,你應該知道她這次回來,是什麼意思吧?自己想想,應該怎麼做!」
吳楚之聞言,不由得撇了撇嘴。
呵呵……
別人都不遠萬里回來準備給自己戴孝收尸了,還能說什麼?
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想起秦莞那古靈精怪的模樣,吳楚之不由得搖搖頭。
不讓我知道?
那你在我胸口上留幾個紫紅色印子是幾個意思?
不就是等著自己主動認輸唄!
女人!
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認輸就認輸。
給自己未來老婆認輸,不丟人。
打開手機,敲下幾個字,「斑騅只系垂楊岸」。
這是他們從中學時代的約定。
雲中誰寄錦書來,她刻在他的桌上。
斑騅只系垂楊岸,他刻在她的桌上。
正要發送出去時,楚天舒打斷了他,「楚楚,你想好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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