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听到喊聲時,王揚已按下機擴,見他頸後寒芒一閃,已知有暗器,江朔藝高人膽大,竟不甩頭閃避,伸手抓住了箭尾,這弩箭是一寸來長的精鐵所鑄,更兼離的極近,來勢甚急,江朔竟能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把抓住,且抓的是箭尾,那矢鋒已在他面前不過一寸了,在場眾人無不既驚且駭。
王揚這敗中取勝的招術從未失手,饒是功夫強出他許多的高手也必中招,料想江朔一個少年如何躲得開,他暗箭一射出隨即向後躍起,倒不是怕江朔反擊,而是心想傷了這「少主」,勢難在江湖盟中立足了,想趁亂逃走。不想江朔竟似隨手一抄便抓住了箭矢,一驚之下跑的更快,江朔隨手一擲,那箭矢直比弩機所射更快,噗地一聲釘入他的左肩,王揚本已躍上院牆,卻突然渾身一震,落下牆頭,巨浸幫的人圍上去一看,已然氣絕身亡了。
那「劉五」名劉志成,與王揚最好,見王揚死了,哭喊道︰「好一個江湖少主,王二哥不過說了幾句得罪你的話,他已向你磕頭認錯了,你卻還要將他打死了,反正今天也沒我們巨浸幫的活路了,兄弟們隨我上啊!」
明明是王揚以暗箭射江朔不成反受其害,劉志成卻只說他得罪了江朔被其打死,實在是顛倒黑白,但巨浸幫眾多站在後面圈外,只見到王揚跪下要磕頭,卻突然躍起逃走,緊接著被江朔擲箭射死,還道真是江朔凶戾,不饒王揚將他殺了。
江朔道︰「我沒有想殺他,我只射得他箭頭,怎就死了?」
劉志成卻不待他多言,抽出斬馬刀殺了上來,手下還真有不少兄弟跟著他將江朔圍在當中,劉志成喊道︰「這小子會妖法,大家不要客氣,布陣擒他。」
這巨浸幫雖然以巨浸澤命名,其實丹陽四湖水域面積不大,幫眾里山賊路霸倒佔了七八成,巨浸總堂在丹陽湖北面的博望,這博望便是漢末曹劉對戰時諸葛亮火燒的博望坡,此地山勢不高卻曲折難行,巨浸幫的初代頭目原是關羽的部曲,後關羽大意走麥城,這頭目便在博望一帶落草,傳下一套漢軍的「斬馬陣」,眾人皆使環首大刀,這原是克制騎兵之陣,但用于步戰威力也非同小可。
斬馬陣人數並無定數,此刻眾人一擁而上,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有滾地砍腿的,有箭步斬腰的,有上步劈面的,自有成法。
渾惟明見狀罵道︰「混賬!胡鬧!怎地如少主如此不敬?」卻拿眼神瞟手下眾人,示意他們不要上前干涉。
獨孤湘急道︰「耶耶,他們依多為勝,你快去幫朔哥。」
葛如亮方才卻早已看出江朔身懷絕藝,道︰「放心,程昂手底下幾個毛賊,奈何不了他。」
正說話間,江朔和巨浸眾人已動上了手,江朔曾見過趙蕤和尹子奇的璇璣陣對戰,那璇璣陣不知比斬馬陣高了多少倍,他渾不在意讓了幾招,便知此陣深淺,不再後退,他施展穿星步的步法穿入陣中,或拍或拿,都只一招就把眾人手中的斬馬刀打落,真如邪術妖法一般,眾人一時都楞在原地。
劉志成本就喊的最響人卻墮在最後,見狀不妙,轉身就跑,卻被一人攔住,正是狄侃,劉志成道︰「狄大哥,這小子欺我巨浸太甚,程幫主以下,就屬你功夫最好,你可要為王二哥做主。」嘴里這樣說腳下卻不停想繞過狄侃。
狄侃右手隨手一抓薅住他胸前衣襟向回一擲,扔在江朔面前,左手上更拖著一人,也向前擲出,扔在劉志成身邊,喝道︰「劉志成,你莫要在此混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王揚是怎麼死的!」
這時王揚的尸體仰面朝天,眾人一看,他臉上罩著一片青灰色,靠近左肩的脖頸已是一片烏黑了。
葛如亮哼了一聲,道︰「箭上有毒!」
狄侃向巨浸幫眾道︰「各位兄弟先前可能看得不仔細,這箭矢乃是王揚低頭弩所射,可不是江少主的。王揚詐輸偷襲也就罷了,還用如此歹毒的暗器,不想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實是咎由自取。」
劉志成道︰「是,是,狄大哥說的是,是小弟失察,小弟也不知王揚是這麼個貨!少主、狄大哥你們饒了我吧!」
狄侃道︰「饒了你?你看這是什麼!」他走上前一扯劉志成的衣襟,衣衫應手而破,滾落出十幾顆圓白的事物。
渾惟明一看,道︰「喲,上品的北珠,這玩意兒可值錢。」
江朔不解問道︰「北珠是什麼?」
渾惟明道︰「北珠就是北地的珍珠,中原所見珍珠多是南海的海珠,其實在北地難河中也產珍珠,自漢代起便稱南海珠母海所產為南珠,北地難河所產為北珠,北珠色澤淡金與南珠瑩白頗不相同,且北地極寒,北珠得之不易,其值更勝南珠!」
狄侃道︰「劉五,你一個南人,哪里得來如此名貴的北珠?」
劉志成面如死灰,竟說不出話來,狄侃伸手在王揚衣內一抄,抓出一把東西來,在手中展開,卻也是數枚北珠,他朗聲道︰「諸位,這北珠便坐實了二賊和程昂一道勾結平盧軍的事實,更可證明江少主和東岩子所言非虛。」
說著握緊拳頭,將那些東珠盡皆碾為齏粉,渾惟明咋舌道︰「啊呀,狄兄弟,你若不要盡可以交給我,怎地都碾碎了,白白糟蹋了幾百貫吶。」他雖貴為震澤幫主,卻仍不失商賈本色,見北珠被毀心疼不已。
劉志成眼看事情敗露,知道求情也是無用,抽冷子向狄侃射出兩枝袖箭,躍起來就想跑,狄侃早有準備,側身閃過暗器,一掌打在劉志成背心,他「嗷」地一聲怪叫,撲倒在地扭了兩下便再不動了。
狄侃轉身向江朔拜倒道︰「賊子無禮,狄某已將其格斃,但巨浸幫眾多是受人蒙蔽,還請少主寬宏。」
江朔忙上前攙扶,道︰「狄大哥快請起,我本也不是什麼盟主、少主,幫里兄弟有所懷疑也不意外,我還要謝謝你方才喊破,讓我有了準備,否則哪還有命在?」
渾惟明上前道︰「少盟主,此言差矣,先前渾某也有所懷疑,卻不是質疑你的少主之位,現在既已確定你就是江朔江溯之,那我等自當恪守前言,奉你為江湖少主。」
狄侃道︰「狄某也願尊奉江少主,不過這代盟主麼……」說著他瞟了一眼渾惟明。
渾惟明渾不以為意,笑嘻嘻道︰「自然還是由葛莊主擔任為好。」
原來那日放走了江朔之後,李邕和神會、李含光方才得到消息趕到,好在江朔只是逃離並未受傷,因此對葛如亮也未如何懲處,當然代盟主是做不得了,另推了渾惟明為代盟主,翌年李邕被聖人重新啟用,到北海做太守去了,渾惟明這代盟主卻不能服眾,江湖盟貌合神離了二年,直到得知兩年前江朔被葛如亮害死的消息,渾惟明召集各幫圍追葛如亮,想以此立威,葛如亮解釋不清,又不願讓洞庭為己與各幫交惡火並,因此帶著夫人、女兒只身隱遁,然而江湖盟耳目眾多,葛如亮難以藏身,終于被渾惟明帶人圍在了茅山之上。
此刻江朔出來說明葛如亮並未加害,反倒另得渾惟明的地位愈加的不穩了,渾惟明家世代都是江南巨賈,直到他父親那輩才拜了高人為師成了武學大家,但雖習武卻也未棄商,渾惟明武功雖高,行事卻似個生意人,眼看著代盟主是做不下去了,到不如主動還給葛如亮,大買賣做不成了,或許還能得些小利。
葛如亮卻道︰「葛某近日雖然證得清白,但兩年前欲加害少主卻是事實,斷不能做這代盟主。」
狄侃道︰「葛莊主,你如不做,別個人我巨浸幫卻不服!狄某只奉江少主,不認什麼代盟主。」渾惟明方才對巨浸幫落頗多井下石的言語,他此言一出,身後的幫眾立時群起響應。
巴丘幫中也有人高聲喊道︰「渾幫主這代盟主不能服眾,還請葛莊主不要推辭!」只因渾惟明為人斤斤計較,做這代盟主兩年,實在是把其他四湖的人都得罪遍了。
他二人說話尖刻,立刻引發了震澤眾人的不滿,與巴丘、巨浸兩幫人互相指責起來,震澤雖只一幫,但人馬眾多,又多是出身市井之徒,以一敵二和兩幫罵做一團倒也不落下風。
眼看場面就要失控,李含光起身道︰「福生無量天尊,諸位可否先听老道一言?」他說話也不甚響,但以茅山玄門內功清清楚楚的送入每一個人耳中,人人心中一顫,頓時安靜下來,各幫人等一齊叉手道︰「願听大宗師教誨。」
李含光笑道︰「教誨談不上,只是當日李使君傳位之時,老道恰好也在場算個見證,當時說的清楚,江小友之所以為少主,而非盟主,乃是因其年紀太小,文治武功尚不彰顯,這才要立代盟主,然否?」
見眾人點頭,李含光又道︰「今日我觀朔兒,武藝自不消說了,人品麼從他不與平盧軍同流合污也可以看出一二,況且他也年滿十五,也算半大不小了吧,依老道之間,直接做盟主也無不可,免得各位幫主互相‘推讓’,失了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