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陵城陰雨連綿。
夜雨悄至,綿密如絲。潮霧攀爬入境,紅燈綠酒影影綽綽,偌大的城荒蕪般靜寂。
南醫大對面的基地酒吧,卻是格格不入的痴夢笙歌。
…
「江澄!你這都喝了八瓶了,不能再喝了!」
韓白蕙從江澄手上奪走她剛打開的第九瓶啤酒,俯身推到桌子對面。
「你給我!」
江澄慵懶地歪斜著身子靠在沙發上,白色針織衫滑落到肩膀以下,露出白皙瘦削的頸骨。
她眯著狹長的眸舌忝舌忝下唇,滾燙的指尖纏繞幾根頭發緩慢轉著。
「不給!你舌頭都喝大了。」韓白蕙果斷拒絕。
「不給?那我就去跳舞。」
江澄搖搖晃晃起身,目光緊鎖不遠處的舞池。她喝的不少,剛邁出去一步便頭重腳輕險些歪倒。
韓白蕙眼疾手快,蹦起來抱住她的腰把她拉回沙發,「當初讓你住宿舍你不住,現在還得把你拖回出租屋。」
韓白蕙幫她把針織衫整理好,「你住哪兒?」
「住在……」
江澄挺起胸膛,冷白的膚色在頭頂藍光的照射下透亮明晰。
「我不記得了。」
江澄微微吐氣,蜜桃味的口紅夾雜著酒精的香氣,澀中帶欲。
她本就身嬌體軟,如今醉酒更好拿捏。
聞著她身上的玫瑰香水,韓白蕙摟著她腰的手忽地一燙,瞬間撒開了她。
怪不得一進南醫大,江澄就憑借學校記者部的某張軍訓照片成為了公認的校花,還被男生集體贊譽百年難遇的高嶺之花。
就這裊裊聘聘的嫵媚樣兒,她一個女生都把持不住,更何況是男人?
夜色漸濃,酒吧的人多了起來。
偶有眼尖的社會人士注意到角落這邊的佳人,跟隨行同伴交頭接耳,笑的猥瑣。
韓白蕙怕江澄出事,她又醉的一二不分,只好拿起她的手機找她校外的朋友。
江澄的手機通訊錄很干淨,里面除了她們幾個舍友,就是親戚的電話。
韓白蕙翻了個底朝天,最後一個沒名字的號碼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個號碼應該剛存不久,沒有通訊記錄。但韓白蕙莫名其妙覺得,擁有這個號碼的人,跟江澄的關系或許非比尋常。
「你干嘛呢?」江澄湊過頭來往韓白蕙肩膀上一靠,韓白蕙手一哆嗦,意外按下了撥號鍵。
韓白蕙紅著臉把江澄的頭往外推,「江大美女,你能不能收斂一下自己的魅力,放我一條生路?我還想做個直女。」
江澄嘿嘿傻笑兩聲,嘟起櫻桃小口軟糯答應,「哦。」緊接著躺回了沙發。
韓白蕙松口氣,回頭的功夫,電話已經被接通了。
…
「你好。」
…
沉重渾厚的嗓音。
很好听,但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
就好像光听聲音,都能猜出他是個怎樣冷面的人似的。
「你好,請問你是江澄的朋友嗎?」
酒吧的音樂聲不算太大,韓白蕙沒有扯著嗓子嚎。
電話那頭的人,听到「江澄」兩個字,手指不自覺地抽了下。
塵封許久的記憶像是打開了閘門,在暗無天日的深夜悄然而至,潤物無聲地重新佔領內心高地。
長久的沉默。
指間煙灰飄落在桌面上,燙了個淺薄的洞。
再開口,那人嗓子發澀。
「是,她怎麼了?」
「她喝醉了,但是宿舍沒有她的床位,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她跟你說過她住在哪兒嗎?」
又是無聲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韓白蕙听到他嘆了口氣,很輕淺,仿佛幻影一般。
「你把手機給她。」
「好,」韓白蕙扶起江澄,把手機遞到她面前,「你的電話。」
江澄莫名其妙接過來,「誰啊?」
熟悉的聲音。
時隔三年,兜兜轉轉。
他們終于還是回到了原點。
電話那頭的人喉頭一緊,好半晌才開口,「江澄,是我,孟傅卿。」
「孟傅卿?」江澄眉頭稍蹙,「不認識。」
說罷果斷掛了電話。
看著被掛斷的電話,孟傅卿心里五味雜陳。
三年沒聯系,江澄就把他給忘了?
他自嘲地笑笑,垂下的眉眼掛著黯然神傷。
他似乎從來都是這樣的。
被人悄無聲息地遺忘,不配有反抗的機會。
只是這次的遺忘者,是他怎麼也沒想到的人。
亦或者說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人。
正出神,剛掛斷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他斂眸,點下接听,江澄立馬開罵。
「我還以為是誰。怎麼,三年都沒下落,現在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孟傅卿,你電話費按秒收費嗎?聯系我能破產是怎麼的?」
孟傅卿先是被罵的愣了下,隨後慢條斯理點開免提錄音。
他撓撓眉毛,慵懶地轉著食指上的戒指,語調冰冷,「繼續。」
「不考慮智商,其實我覺得你挺正常的。只可惜你太有想法,人類進化的時候非得藏起來。」
「你還不如一直在我通訊錄躺尸,省的出來嚇人。說不定我還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在你七老八十歲時給你定制個滑蓋的棺材。」
「你不想搭理我,就繼續跟我保持距離,陰陽兩隔最好。等每年的九月十七我就去給你上墳,相比于給你過生日,我更喜歡給你過冥壽。」
罵完之後,江澄心里舒坦極了,長長地吐口氣躺在沙發上休息。
韓白蕙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這……還是南醫大溫柔魅惑的高嶺之花嗎?
罵人也……太溜了。
孟傅卿把免提關掉,舉著手機走到落地窗前站定,挺拔的身影略微頹廢。
「罵完了嗎?」
江澄以為他怕了,語氣自信極了,「怕了?要是你能給我磕三個頭,再說三遍你錯了,我就原諒你。」
「江澄。」
孟傅卿的語氣輕的像是飛揚的雨絲,飄落之處漸散無痕。
「首先,是你給我打的電話,我並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
他頓頓,語氣帶笑,「你從哪兒弄來的我號碼?」
江澄︰「……」
「其次,三年了,你還記得我生日?記憶力挺好的,想我了?」
江澄瞬間就炸了,剛喝的酒一股腦都反上了頭,「想你?呵,我會想你?」
剛領略過江澄暴脾氣的韓白蕙在一邊遺憾搖頭,猜測對面那位估計又要挨罵了。
「我告訴你孟傅卿,我江澄,從你不告而別開始——」
江澄戛然而止。
電話兩頭的人都沉默了。
酒吧的重金屬音樂伴隨著心跳聲,叩擊著深處埋藏已久的暗戀。
江澄想說從來沒有想過,可舌頭似乎打了結,怎麼都開不了口。
果然。
違心的話難講。
「開始怎樣?」孟傅卿屏氣凝神。
「就沒……」
停止過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