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終于進入了西班牙人最喜歡的近戰節奏。
然而千古罪人劉大夏號高高的船舷,又成了橫在他們眼前的障礙。哪怕站在加萊賽的船艏炮台上,依然距離劉大夏甲板最低處有足足一丈多高。
「梯子,快找梯子!」準備接舷西班牙步兵們大叫起來。
得,接舷戰又變成攻城戰了……
很快,事實便證明,哪怕把海戰打成陸戰,優勢依然在劉大夏這邊。
林鳳和她的部下們非但有居高臨下的守城優勢,還有大佛郎機回旋炮,洪熙短重炮、加特木迅雷銃、織田市火箭、茶茶手雷,開水滾油等豐富的防御手段可用。
火力輸出比之前隔著幾百米對射時強了不知多少……
西班牙步兵還是仰攻,得爬著梯子才能上去甲板,跟送菜有什麼區別?
雖然他們也用火繩槍還擊,但火力遠遠不夠看,被林鳳的部下死死壓著抬不起頭來。
成片成片的西班牙人中彈落水,救生艇撈都撈不及……
海面很快被染成了紅色,遠遠望去就像大海在出血。
西班牙士兵無法承受這種可怕的打擊,竟如浴缸放水一般,從上層甲板蜂擁到下層甲板避難。
雖然同樣都是在殖民地當兵,但在美洲這種征服日久的地方當兵,和去呂宋那種幾萬里外拓荒的官兵,戰斗意志顯然不在一個檔次。
那些在高高的帆桿吊籃內的射手,更是遭到了沉痛打擊。明軍用回旋炮將他們打成了篩子。還有幾個吊籃被鏈彈直接摧毀,里頭五個射手連帶他們的重火繩槍都被切成數段,化作一陣血雨落了下面的士兵滿臉滿頭。
剩下四艘沒趕上第一波撞擊的西班牙戰艦,本想著換個角度插入劉大夏,看到這種單方面屠殺的景象也望而生畏了,居然不敢靠近,掉頭準備去追另外四艘明國戰艦去了。
也不管人家已經快開走倆小時了,你到底去哪追去?
好吧,人家就是要逃跑。反正平平安安回家去重要……錢財是陛下的,命卻是自己的啊。
那四艘逃跑的戰艦,又反過來瓦解了圍毆劉大夏的那八艘戰艦的意志……
‘圍毆’一詞在這里的意思是,八個圍一圈,被對方一個毆打。
于是船長紛紛下令打起白旗,請求停戰。同時名槳手們使勁倒著劃槳,西班牙士兵也用長矛頂在劉大夏的船殼上,想盡快拔出撞角好撤退。
林鳳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下令停止開火。
一是她雖然也會請人吃餛飩面,但並不嗜殺。
二是,再開火完全是浪費寶貴的彈藥。
這可是在遠離本土六萬里的地方作戰,彈藥補充極其困難,而且質量也遠遜于自帶的彈藥,所以不精打細算怎麼行?
于是滑稽的一幕出現了,剛才還打生打死的兩方人,居然同時停手,還一起協力幫槳帆船把撞角拔出來。
一直折騰到傍晚,最後一條槳帆船的撞角才‘啵’得一聲拔了出來……
西班牙軍隊自詡世界霸主,信用還是要講一點的。既然投降了,他們也就不再往南去追了,便調轉船頭駛向西側的古巴海岸,撤出了戰斗……
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他們損失太重了,非但士兵死傷過半,船還漏水嚴重,不趕緊找個港灣修船,沉的會特別快。
這邊,千瘡無孔的劉大夏號,雖然船殼無甚大礙,但僅剩的一根船舵也在方才被撞壞,急需拋錨修理。
然而海峽中水太深太急,風又大,把錨纜放到頭,都沒法將船停穩。如何讓木工下去完成這種高難度作業?
這難不倒林鳳,她索性先不修了。讓人用繩索牢牢套住斷掉的船舵,以防丟失。然後又放下四艘小艇,但不解開系纜。
這樣當船需要左轉時,就讓小艇都往左劃。船上所有船員也全都站到左舷充當配重物,能讓船身微微向坐傾斜,這樣就能慢慢轉過方向來了。
優秀的船長能克服任何困難,帶著船員們回家。對林鳳來說更是基操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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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瘸了腿的劉大夏慢悠悠的在後頭趕路,前頭已經你追我趕到了兩百里外。
直到天黑透了,這場追逐戰才告一段落。
但西班牙人知道,那些明國海盜不會放過他們的。肯定在黑暗中繼續跟隨他們,明天天一亮還會再殺出來。
護航艦隊的旗艦上,蒂亞戈上校連燈都不敢點了。為了隱藏形跡,晚飯也不許開火,連他自己都是吃的白面包夾火腿,再配上西班牙女乃酪,當然少不了祖國的雪莉酒。
雖然比昨晚豐盛的晚宴差了太多,但他的胃口卻好的出奇。今天消耗實在太大了。
他使出渾身解數,將槳帆船靈活機動的特點發揮到極致,方險之又險的保護住了四艘珍寶船。
但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
正吃著飯時,阿圭羅中校進來稟報損失。
「眼下加上旗艦只剩五條加萊賽戰艦了,而且還個個帶傷。編隊中那些雙桅帆船、加利槳帆船,也被明國惡魔給擊沉或者撞沉了七七八八……」
雖然還不知後隊的情況如何,但這茫茫大海一旦分開,就不要指望再在海上匯合。所以明天極有可能,還是這五艘加萊賽船應戰。
上校登時就吃不下飯了,半晌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沖下口中的食物。他擦擦眼角的淚,在黑暗嘆息道︰「真不敢想象,兵力大優的局面,居然會打出這樣的結果……」
「大人無需自責。」阿圭羅半是安慰,半是認真道︰「換了帝國任何一位海軍將領來,也不會有更好的結果了。」
「那問題到底出在哪里?」上校喃喃道︰「怎麼能打了一天,甚至都無法取得一點戰果呢?」
「這也正是我要跟大人說的。」阿圭羅嘆了口道︰「我覺得,這不是指揮上的問題,也跟兵員素質無關。而是也許我們的戰法過時了。或者說,被我們嘲笑多年的葡萄牙人才是正確的……」
「……」上校沉默的听他說下去。這個話題太敏感,身為一位穩重的貴族,不應像平民軍官一樣,貿然發表見解。
「其實明國人的戰法中,處處透著葡萄牙人的影子……他們的船長和水兵們,能熟練的駕駛船只組成線行單縱隊,集中使用船只一側的火炮,以遠距離炮擊替代接舷戰,這都是葡萄牙人所提倡並踐行多年的!」
阿圭羅打開話匣子,越說越激動道︰「我們一直嘲笑他們這是怕死的表現!我們堅持並沉浸在混戰模式之中,只把大帆船當成一種運輸工具和火力支援來用。我們像陸軍一樣,讓槳帆船在大帆船火炮掩護下進行海上編隊沖鋒!」
這話說得上校一陣臉發燙,要不是了解阿圭羅的為人,他都要為這個低賤的平民軍官,在含沙射影指責自己,拆掉了珍寶船的側舷大炮了。
「也有人提出過,如果葡萄牙人始終保持距離炮擊怎麼辦?答案是,那我們只能徒勞的進行追擊,很可能收獲一場平局而無法得到勝利女神的青睞。」中校又嘆了口氣道︰
「但始終沒人想過,如果對方的炮術大大提高,能夠在遠距離制造殺傷怎麼辦?今天,這個問題就擺在我們面前,而且有了答案……」
說著他一字一句道︰「大人,時代變了!基于舊時代的戰術策略,哪怕換上了最新武器,也于事無補。帝國……必須要變革我們的海軍戰術了!」
「你說夠了沒有?!」蒂亞戈上校終于忍不住呵斥起來道︰「今天這些話,我只當你是因為傷亡太重,一時激動的胡言亂語,以後不可再提了!不然讓人听到了,我的家族也保不住你!」
「……」中校登時如遭重擊,苦笑道︰「我知道,勒班陀之戰後,地中海的將領如日中天,王室也以現在的戰法為榮。」
「不錯。」上校放緩語氣道︰「在一場歡聲笑語的宴會中,不要做那個掃興的人。」
中校又不是毛頭小子。在階級固化的西班牙,哪怕有貴族提攜,他一個平民能當上海軍中校,也需要吃盡苦頭,還有什麼他不明白的?
但他還有些不甘,因為他這個年紀的人,幾乎是在西班牙偉大之路中成長起來的。他真的以帝國為榮,不希望帝國走錯路。
中校低頭自語道︰「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帝國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嗎?」
「你也配操心這種問題?」蒂亞戈上校譏諷一句,又想到現在還要指望對方,便自嘲道︰「當然我也不配。所以我們還是想想,怎麼過去明天這一關吧。」
「是。」阿圭羅中校有些灰心的收起自己的想法,強打精神道︰「我認為也許我們應該避一避,躲起來。」
「你是說?」上校恍然道︰「關塔那摩灣?」
「對。」阿圭羅點點頭道︰「還有不到兩里格就到了,我們連夜躲進去,肯定能甩掉那幫海盜!」
「同時,再派快帆船去聖多明各求援。」上校眼前一亮道︰「等主力艦隊來接應!」
這確實是現在最穩妥的法子了。還是那句話,對他這種貴族軍官來說,只要珍寶船不出問題,一切都是小問題。
他轉頭看看舷窗外,夜空晴朗,能見度很不錯。
「好,快傳令去吧!」上校拿定主意,沉聲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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