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沖進西安門,起義市民便看到了一排血淋淋的頭顱高懸在內大街牌樓上。
眼尖的一下就認出,那一個個目眥欲裂、死不瞑目的人頭,正是前日那些被捕的部分集團干部和工會骨干!
原來是為了讓羽林軍鐵了心向市民開炮,張貴逼著兩個羽林衛指揮使,親手殺掉了他們……
這令人心碎的一幕畫面,讓本就損失慘重的市民們徹底失去了理智。他們像潮水般涌入內宮諸監、南京守備府和南京東廠,將所有太監拖出來毆打,然後捆綁起來,驅趕上皇城牆,從11米高的城牆上,下餃子似的一個個推下去摔死。
守衛皇城的羽林軍眼看大勢已去,能逃得掉的早就從東安門和玄武門四散逃跑了。逃不掉的紛紛跪地繳械投降。
要不是工人護衛隊吆喝著‘投降不殺、太監除外’,他們都得被憤怒的南京市民揍成二胡卵子……
市民們又沖入詔獄,釋放了幸存的集團干部和工會骨干,最後將日月七星旗插在了承天門上。
然後按照慣例,將抓到的張貴送到了應天府尹耿定力面前,請他交投名狀,哦不,宣布起義。
耿定力是著名的理學家,三綱五常的衛道士,一開始自是堅決不肯屈從。說守備太監不歸我管,要殺要剮你們請便,但不要想用我的名義。
于是他被當場摘掉了烏紗,奪去了大印。搞得耿定力好生錯愕,心說怎麼這麼暴躁,三辭三讓懂不懂?
你們再求求我啊……
二府錢少尹心說自己的機會來了……便高興的謙虛說,我哪有那個資格?
誰知人家一听,覺得有道理。咱們可是首都,不能那麼跌份。便有民眾提議說︰「吊干嘛非要官宣,我們自宣起義它不香得一比嗎?」
眾人轟然叫好,這下可以穩壓蘇松常鎮一頭了。
他們大都是在趙昊辦的學校里讀過書的,之乎者也不行,但寫大白話的文章,還是提筆就來。
于是徹底拋開了官樣文章,開始在應天府的大堂上,你一言,我一語的寫起檄文來。
然後由一個書法最漂亮的,在府尹大人的案台上,過濾掉連篇的髒話,最後寫出了一篇《南京眾義民公啟》來︰
‘南京眾義民飛報各處捷音——全城市民及眾位蘇聯父老,今天咱們南京漢子攻下了皇宮,將日月七星旗插上了承天門,牛的一比吧!恁不要太羨慕,誰讓俺們是國都,還是六朝古都呢?所以說不要總圍著吊蘇州轉,蘇州有什麼好的,垮的一比,偶看早晚要讓浦東搶了風頭去。’
‘這文書各家見了呵。為啥要攻打皇城?還要跟各家說明。那南京守備太監陳貴,捕殺集團干部和我們工會的兄弟,將他們頭顱懸在皇宮中!似這等惡貫滿盈閹狗,和他的主子朱翊鈞,以及偽都燕京就該統統拉清單。所以說,這大明皇帝離了南京,真是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
‘我等又請那應天府尹耿定力宣布起義,誰知那弔竟嚇得尿了褲子,好生讓人鄙夷。似這等懦夫,有何資格代表我們南京爺們?便索性由我等這般直直地說,我們以人民的名義宣布——南京起義了!’
‘另,我等系義舉,不可趁機作惡,各府工會當暫時維持市面,但求安靜,不要圖功,務須合力同心,共請集團早日進京接管大局,我等方能享太平之福。金陵父老日夜苦盼聖人還鄉,特此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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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這份《南京眾義民公啟》讓江南各府有多不爽,它都宣告了整個江浙地全部起義。
而此時,萬歷任命的江南總兵官陳璘,才剛剛走到南昌……
陳璘在江西巡撫熊夏生處,通過報紙得知這一消息後,登時氣得暴跳如雷。
「丟雷老母!南京十幾萬大軍,還有十營新軍,五萬選鋒,怎麼能這麼快就投降呢!」
「誰讓你不早點兒動身的?」老熊也是一大把年紀了,捋著花白的胡須,幸災樂禍的笑道︰「這下好了,老百姓自己把南京打下來了。」
「你老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一刻都沒耽誤。」陳璘郁悶道︰「唉,沒法子,誰讓咱韶關小地方,消息閉塞呢。活該我撈不著這份功勞……」
說著他對熊夏生作揖道︰「老兄,看在咱們共事多年的份上,大老板那里你可要多多美言幾句。咱老陳不是不想起義,實在是沒趕上啊……」
「哈哈,你出發前不都給牛部堂和林提督寫了信了嗎?放心,你是大老板那里掛了號的名將,肯定會前途似錦的。」熊夏生現在是聲粗氣壯,他可是最早投靠趙昊的朝廷命官……雖然那時他只是個不入流的典史來著。
「唉,說是說,可手里沒兵,身上沒功,反倒還一屎,擱誰身上都慌啊。」陳璘郁悶的嘆口氣道。
他是廣東韶州人,不是軍戶。但少年時正逢倭寇作亂,因此立志從軍,刻苦習武,鍛煉的身材魁梧,膂力過人,武藝高強,文韜武略都很過硬。
後來總督招募勇士,組建精銳營兵,他便報名參軍。但他這種沒有祖蔭沒有的背景大頭兵,混起行伍來自然百般艱難。像戚繼光四品起步,李成梁一上來就當參將這種好事兒,他是羨慕不來的。
陳璘純靠功勛累累,萬歷十四年好容易才入了朝廷法眼,當上了湖廣副總兵,結果又被彈劾貪污,只能回家躺平了。之後雖然朝廷中很多人愛惜他的才干,卻不敢舉薦他。就眼下這個衰樣,誰也想不到萬歷三大征中的兩個,是在他手中贏下的。
「要不這樣吧,你干脆別北上了。」熊夏生對陳璘建議道︰「我跟江南集團江西分公司的干部聊過了,也準備響應江南起義了。留在江西幫我吧。」
「江西藩王勢力根深蒂固,起義可不容易啊。」陳璘尋思片刻道︰「江南集團才過來兩三年,還沒扎下根呢。」
「正因為藩王根深蒂固,才有起義的基礎。」熊夏生沉聲道︰「就拿饒州淮王一系來說吧,他們佔據了整個鄱陽湖,但凡在湖上營生的,都要向他們繳納重稅。百姓不光被盤剝,還被他們當成玩物奴役。為了尋歡作樂,凡誰家娶親嫁女,都要先給王府管事過目。一旦被相中,新娘子得要先送到府里陪王爺住上三天三夜,方可回去成親。如有不從,他便命令護衛上門搶親,讓你家破人亡!」
「上行下效,整個淮王一系烏煙瘴氣,百姓不時奮起反抗,怒火早就壓不住了。」熊夏生重重一揮手道︰
「這時只要我們一舉義旗,肯定萬民響應!到時候,你對付那幫子藩王,還不是手到擒來?」
「成!」陳璘尋思片刻,心說反正上桿子去了南京,也不一定能得到重用。還是在江西,抱上老熊大腿再說吧。
便重重點頭,單膝跪地道︰「那末將就全憑中丞差遣了。」
「好說好說,都是為了集團。」熊夏生笑逐顏開,趕緊扶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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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十八年冬月下旬,福建巡撫張位,廣東巡撫于慎思也相繼宣布,全省響應起義,不再效忠于朱明皇室。
冬月的最後一天,趙昊終于回到了浦東。
當江南號緩緩駛入黃浦江時,他看到兩岸密密匝匝,皆是迎接的人群。到處都是迎風招展的日月七星旗,忘情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真快啊……」趙昊站在艉樓甲板上,一邊揮著手,一邊對跟他同船返滬的林潤道︰「咱們在海上走了一個月,江浙閩粵居然就天翻地覆了。」
林潤雖然已經六十歲了,卻依然帥得一塌糊涂,和趙昊站在一起,完全不像兩代人。
「說實話,真的很讓人失望。」他沉聲道。
「誰?」趙昊問道。
「從皇帝到大臣到軍民,無一不讓人失望。」林潤黑著臉道︰「現在我終于明白了,那場神州陸沉的夢魘,並不是荒誕不經的夢,而是無比精準的預言。」
「當皇帝的,絲毫不知珍惜自己的江山。當文官的,只知道爭名奪利。當武將的,貪財畏死。普通軍民百姓也沒人在意國家的死活。從上到下,人人只想著自己的利益,絲毫沒有公心,才會讓你這麼輕松的變了天。」
「林公說到點上去了。」趙昊點點頭,正色道︰「這正是我們真正要改變的東西。」
「你也別高興太早,這江山得來太容易,也未必是好事。」林潤接著面無表情道︰「百川歸海,難免泥沙俱下。」
「是,林公說的一點都沒錯。」趙昊又點頭道︰「我們的隊伍中,混入了大量的舊官僚、野心家和投機分子,但現在不是清除他們的時候。要盡快結束內戰,就必須團結大多數!」
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分而化之,各個擊破,總比把敵人搞得多多強得多。」
「就怕你到時候下不了狠手。」林潤黑著臉道。
「這不就請你老出山了麼。」趙昊攥著煙斗,嘆氣道︰「海公不在了,斬妖除魔只能靠林公了。」
「你放心。」林潤就等他這句話了,殺氣騰騰道︰「論起殺個人頭滾滾,海瑞不如我狠!」
「那你也當不了門神。」趙昊揶揄一句,林潤登時臉拉得老長,卻听他又補充道︰「你那麼帥……」
「哼……」林潤這才沒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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