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島北島軍營。
四更天,徐琨準時醒來,然後提了提一旁還在酣睡的徐邦寧。
「別鬧,讓爺再親一口……」徐邦寧抱著枕頭,笑得十分,顯然又夢回金陵了。
直到徐琨扯了他的被子,小公爺才一下子睜開眼,郁悶的要死要死。
「你就不能讓我再做會兒美夢?」徐邦寧一面憤怒的抗議,一面伸腳下炕,趿拉上木屐。
「老子做噩夢了,你還想做美夢?」徐琨從缸里打水,洗臉刷牙。保安大隊有嚴格的衛生條例,就連掏糞工也要講衛生的。
「啥噩夢?又讓人把糞偷了?」徐邦寧端起茶缸子,沒好氣道。
「不是。」徐琨搖搖頭,嘆口氣道︰「我夢見我大哥和三弟,變成大糞了。」
「噗……」徐邦寧噴他一身,捧月復大笑道︰「你就是再氣他們不救你,也不能咒自己弟兄變成大糞啊!」
「哎,也是,人家還不知道多快活呢。」徐琨自嘲的笑笑道︰「哪用我個挑糞工擔心?」
說著推門出去。
小院中,兩輛糞車靜靜停在那里。
徐琨彎腰推起左邊一輛,催促道︰「天亮的越來越早,別磨蹭了。」
「我說你個徐老二,怎麼就愛上這行了呢?」徐邦寧郁悶的走出來,也挽起另外一輛。「去年過年放你回家,你怎麼還不回去了?」
「故鄉,還回得去嗎?」徐琨卻一臉惆悵,如哲人般道︰「在這里,才有安寧。」
「那倒是。」徐邦寧認同的點點頭。母親稍信說,現在大哥的地位穩如泰山,就連她也不得不奉承他。鄭氏以己度人,總覺得兒子還是在西山島上更安全點兒。
同是天涯倒糞人的二徐,推著糞車出了小院,來到整潔的軍營大道上,然後分道揚鑣。
~~
松江,天放亮。官府搜尋一夜未果,終于打開了城門。
鈴鐺聲中,糞車緩緩駛向府城西門。
「借過借過,莫挨貴衫!」趕車的老人家,一邊小心的控著牲口,一邊高聲提醒著。
路人紛紛掩鼻躲向左右。街上剛下過雨,新出爐的金汁兒在清新的空氣中,味道特別沖。
城門口排隊等候盤查的百姓,也顧不上先來後到,請糞車先過。
「快走快走!」看守城門的小旗趕緊擺擺手,示意手下搬開路障。
一旁的巡撫衙門捕快,捂著鼻子問道︰「這個不用查嗎?」
「史老漢倒了多少年夜香了,誰都認得他。」小旗甕聲甕氣道。
「瞧這姓兒……」捕快嘟囔一聲,不再廢話。
史老漢一邊抱歉一邊道謝,小心翼翼拉著糞車出了城門洞。看他那緊張的樣子,捕快不禁暗暗點頭,是個穩重的人,知道里頭的東西灑不得。
一直到出城老遠,史老漢這才松了口氣,將騾車趕到道旁的松林中。
「吁……」史老漢停下車,用鞭子在中間兩只糞桶上敲了敲。
「安全了,出來吧。」
話音未落,兩個桶蓋同時被頂飛,蹦出來兩個小黃人來。
兩個小黃人趴在地上大吐特吐,連苦膽都吐出來了。
「真是一對狠人啊。」史老漢搖搖頭,拿起個瓢,從清水桶里舀水給兩人沖刷。
這才看清了兩人的面目,正是逃亡中的徐家兄弟。
好一招瞞天過海,暗度糞車啊!
兩人向老漢許諾了身上所有的黃金,換得兩個貴賓席位出城。
待到交割之後,老漢丟下個衣服包,便忙不迭拉著車離去了。
他明明是擔心自己被官府發現,可落在徐家兄弟眼里,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連個倒夜香的都嫌我們臭了。」徐瑛悲從中來道︰「哥哥,我們不干淨了……」
「唉,都怪你,整天笑話老二倒夜香倒夜香,這下我倆成夜香了,看你還有什麼臉再笑話他?」徐璠啐一口,感覺還是臭不可聞,听到遠處有嘩嘩的水聲。
兄弟倆循聲過去,當然沒忘了撿起衣服包……那是徐璠知道就算出了城,衣服也沒法穿了,特意讓老漢買的兩套舊衣裳鞋履。
沒走多遠,便見一條清澈的小河。兩人登時喜出望外,也不管天冷不冷了,三下五除二月兌了個精光,跳進水里使勁搓洗起來。恨不得連身上的皮都搓了去。
整整洗了半個時辰,兩人身上味道輕了許多,這才感覺到寒冷。
可等他倆哆哆嗦嗦上了岸,卻驚喜的發現,不但衣服包不見了。就連下水前,藏在里頭的那幾件玉器也不見了。
那可是他們去湖州的盤纏啊!
甚至連他倆月兌下來的髒衣服沒了。也不知是水沖去了,還是被人撿去了。
這下兩人徹底傻眼了,此時不但是身無分文,還是身無寸縷,這可如何~~是好啊~~~
「你為什麼不把包袱藏起來。」徐璠怒斥著到處找草葉子遮羞的小弟弟。
「又怪我?不是你拿的包袱嗎?」小弟弟氣得一跳一跳的。
「他媽的!」徐璠狠狠的啐一口︰「沾了屎的衣服都不放過。」
「大哥,咱們怎麼辦啊?」徐瑛舉目四望,這里其實離著官道不遠,隔著樹影能看見隱隱有車馬路過。
「實在不行,咱們去討身衣服穿吧?」
「你還要臉嗎?!」徐璠氣得一跳一跳。
「羞又羞不死人,夜里可是會凍死的。」徐瑛講起了大實話。
「阿嚏……」別說夜里了,徐璠現在就感覺快凍死了。終于艱難的點點頭︰「好吧。」
「走!」徐瑛迫不及待便要沖到路上去。
「等等!」徐璠卻叫住他,然後從河邊挖了一捧淤泥,拍在他的臉上。
「你干啥?!」徐瑛一愣,怒道︰「我剛洗干淨了!」
「遮不住身上,至少把臉遮住吧!」徐璠低喝一聲。
「啊,有道理,只要別人認不出我們,那丟臉的就不是我們!」徐瑛深以為然,趕緊也捧了一把黑泥,糊在徐璠臉上。
既然開了頭,兩人也就不管髒不髒了,把全身都涂滿黑黑的淤泥。
兄弟倆互相看看,深感欣喜。別說,非但可以遮羞,還有御寒作用呢。
在路旁觀察良久,看到有隊商旅趕著牛車經過,那領頭的人好像還挺面善的
兩人便壯著膽子走出了林子,作揖連連,求給件衣服穿。
「呦,誰家的昆侖奴丟了?」那領頭的打兩下二人,登時欣喜道︰「快抓起來,能賣好些錢呢!」
「我們不是……」兩人忙分辯起來。
「還會說大明的話,那更值錢了!」伙計們高興的一擁而上,把兩人壓在身下,捆扎結實,堵住嘴裝進麻袋,然後丟進牛車上的箱子里。
那箱中,還有個在不斷蠕動的麻袋,顯然被抓的不止他倆。
這伙人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那人牙子頭領開心道︰「走到路上都能撿錢!」
「哈哈哈!」幾個伙計怪笑起來,趕著牛車漸漸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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