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趙公子在自己書房中,召開了廷議作戰指揮部緊急會議。
趙立本、定國公徐文璧、雞公公、鄭若曾、唐友德、張千發等指揮部成員齊聚一堂,齊刷刷望著趙昊。
「……情況就是這樣的情況了。」趙昊先把最新的情況講給眾人,然後神情陰沉道︰「這對我們將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是啊。」眾人紛紛點頭,在他們預先算計中,李首輔至少應該是中立的。而張相公深明大義,八成是支持他們的。誰也沒想到李春芳最終還是決定站對面,張居正也溜之大吉,這讓他們勝算很大的局面,一下子就岌岌可危起來。
「听聞這陣子,漕運那幫人,在京里大把撒錢,挨個游說不說,還暗中指使漕丁進京鬧事,雖然在山東被攔下了,但已經給朝廷敲響了警鐘。」徐文璧輕嘆一聲道︰「首輔大人整天把‘清靜無為’掛在嘴上,怕是被那幫狗慫嚇住了。」
「哈哈,說得好,好一個狗慫!」趙立本拿著個一尺長的帶紅木嘴的黃銅煙筒,美美的吸上一口。一邊享受著吞雲吐霧的快樂,一邊冷笑道︰「雖然山東方面夸大了鬧事的人數,可堂堂首輔能讓狗慫嚇住,可見比狗還慫。」
歐洲人已經有好幾十年的吸煙史了,趙老爺子用的這種煙筒,是唐保祿去澳門采購的時候,從葡萄牙人那里順道買來送給趙昊的。
但趙昊覺得吸煙有害健康,沒要他的禮物,也沒打算讓老爺子抽。于是唐保祿就把煙筒和煙絲孝敬了唐友德。
老唐很快就迷上吸煙,還把董事會成員帶壞了好幾個。趙立本這次進京,也被老唐發展成了煙民,用的還是當初唐保祿送趙昊的那個煙筒。
可見,有些事是注定要發生的,攔都攔不住。
~~
「情況出現了變化,我們不能再遮遮掩掩了,要全力以赴和他們較量一場!」趙昊已經調整好情緒,重新斗志昂揚起來。
「不錯!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西山公司的實力!」眾人也七嘴八舌吆喝起來。
「下面先重新捋一下票數。」趙昊用手中的木棍,敲一後的牆面。
厚厚天鵝絨簾拉開,露出雪白的牆面。牆面上掛著藍、黃、白三塊不同顏色的鐵皮板。藍黃居兩邊,中間白板上,貼滿了嵌了磁鐵的名牌。
名牌共有四十五片,大部分人名如雷貫耳,有吏部尚書楊博、兵部尚書霍冀,禮部尚書高儀、刑部尚書毛愷、戶部尚書馬森、工部尚書朱衡和通政使薛松奕、左都御史王廷、大理寺卿董傳策這大九卿。
以及六部的十五位侍郎……其中兵部有四位侍郎,戶部還多了個總督倉場侍郎。
另外還有太常寺卿、光祿寺卿、太僕寺卿、順天府尹、薊遼總督、山東巡撫。都察院的兩位左副都御史、四位監察御史。六科的都給事中,以及工科左給事中、戶科左給事中。還有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這便是在三天後的廷議中,擁有投票權的所有人了。內閣大學士雖然主持會議,但是不會投票的。
然後趙昊便和眾人,逐個逐個的分析,每一票可能的流向。
雖然大明目前還沒有明顯的黨爭,但派系卻從來都是存在的。官員們以鄉誼、年誼、利益、姻親、隸屬、政見、性情等各種關系,便組成了大大小小的不同派系。
盡管面對不同的人和事件時,派系內的態度也會有分歧,但基本上同派系還是以共同進退、保持一致為主,以此來增強自己群體的影響力,維護群體利益。
這四十五名投票大臣,如果細分派系話,按照不同標準,將有不同的劃分方法。很顯然,在這種牽扯千萬桑梓的事情上,籍貫將是最大的牽絆,其余的因素必須要退後。
趙昊便按照籍貫,將四十五人分為江南籍十人、江北籍六人、江西籍三人、山西籍五人,山東籍四人、北直籍四人、河南籍三人、湖廣籍三人、閩粵籍五人、川陝雲貴籍兩人。
其中江南籍包括南直隸的江南部分加浙江。江北籍指南直隸江北部分。
「所有江南籍官員都在我們這邊。」趙昊打個響指,孫大午趕緊將十名江南籍官員的名牌,全都轉移到藍色板上。
「所有江北籍官員都是堅決的漕運黨。」趙昊又說一句道︰「現在首輔態度如此,他們就更不可能跟我們站在一起了。」
孫大午便將六名江北官員的名牌,粘在了黃色板上。
「跟江西的官員聊過了,基本上問題不大。」趙立本深吸一口煙筒,從鼻子里吐出白霧道︰「改海運了,贛省的負擔也會減輕,這是好事兒,不能不支持。」
孫大午給藍色板又加上三個。
「山東籍就甭提了。」張千發苦笑道︰「不管是運河還是膠萊河,都是從他們境內過,他們是漕運集團最鐵桿的支持者。」
孫大午又給黃色板加了四個。
「那幫河南佬離著運河比海近,又素來看咱們不順眼。」雞公公苦笑一聲,就算不從利益說。河南好容易出了兩位閣老高拱和郭樸,兩人卻都被徐閣老擠兌下野。
對了,還有高拱和趙立本那段恩怨,河南老鄉能看江南人順眼就怪了。
「北直的四位,咱們拉過來兩位。」徐文璧呷一口茶道︰「不過滄州和大名府的兩位,是鐵了心的保漕運,拉不動,實在拉不動。」
孫大午便給兩邊各加了兩個。
這時,藍色板上有十五塊名牌,黃色板上有十五塊。
白色板上還剩十五塊名牌,分別是山西籍五人、湖廣籍三人、閩粵籍五人、川陝雲貴籍兩人。
這十五人,就是勝負的關鍵了。
「你們跟那幫老西兒談得怎麼樣?」趙立本吐個煙圈問趙昊。
趙昊看得眼都直了,這才抽了幾天煙,就學會吐煙圈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老爺子不會玩兒的嗎?
「原本覺得還成。」頓一頓,趙昊方答道︰「跟老楊談妥,只要事成後讓他們參一股,就可以把票投給我們。」說著他模一把後腦勺道︰「不過白天的事情,讓我沒底了。」
「那幫老西兒靠不住的。」鄭若曾咳嗽兩聲,他讓煙味嗆得有些喘,緩緩道︰「當初他們也答應胡部堂好好的,說只要他能幫王崇古當上寧夏巡撫,就保他晚節。結果胡部堂履約之後,他們還是反了水,讓胡部堂死在了大獄里。咳咳……後來才知道,楊博拿他換了個天官當當。」
「不錯,楊天官這人太精明了,山西人也都太精了。」見老鄭聞不了這味兒,趙立本歉意的從桌上拿起銅帽,扣在煙筒上,里頭的煙草自然熄滅。「他們只會站在贏家這邊,我看眼下,反水的可能不小啊。」
趙昊點點頭,他也同樣擔心,內閣的態度會影響到山西幫的選擇。
便示意孫大午,將五個山西名牌待定。
「閩粵的五位,同樣有些麻煩。」張千發嘆氣道︰「他們已經看出來,我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了。當然不想讓咱們跟他們搶生意了。」
「是啊,他們巴不得我們江浙海禁到底,閩粵兩省壟斷海貿還不是美滋滋?」唐友德苦笑道。
「不過好在馬部堂是福建人,還有林中丞在鄉黨中的聲望也很高。」趙昊淡淡道︰「咱們至少能保住福建的三票。」
于是孫大午將閩粵五人分三個在藍色,分兩個到黃色。
趙昊的目光越過湖廣三人,落在剩下的趙貞吉和王廷兩位川籍大佬上,沉聲道︰
「王總憲自不消說,少宗伯趙大洲公也答應,會支持我們一票的。」
孫大午又給藍色板加了兩個。
這樣,海運的票數來到了二十,漕運在十七票。
還剩山西五票加湖廣三票懸而未定,依然無法輕言勝券。
而在趙昊原先的計算中,這八票基本上是沒問題的。這樣二十八票投己方,自然能過半數勝出!
但張居正這時候突然玩失蹤,讓整個局面一下子懸念重生。
「湖廣三人都是以張太岳的馬首是瞻,他去昌平之前,肯定交代他們如何投票了。」趙立本彈一彈落在袍子下擺的煙灰,幽幽道︰「那麼問題就來了,他為什麼要躲出去?」
「張太岳可不是怕事兒的人,再說這事兒也跟他也沒關系。」徐文璧苦笑道。
「不,他這番舉動就說明,至少在他的立場上,這事兒跟他有關系。」趙立本斷然搖頭道。
「那麼到底有什麼關系呢?他躲出去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雞公公愁的想下蛋。
「很簡單。」鄭若曾卻已經想明白了,有些無奈的嘆口氣道︰「海運之議已經醞釀經月,以張相公的精明,大概能算出哪些人會站在咱們這邊,哪些人不會了。他心里肯定清楚,哪怕元輔不支持,只要他和山西的八票投給我們,我們依然可以勝出。」
頓一頓,他又咳嗽一聲道︰「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