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本猜的真準,第二天中午,老西兒的說客果然來了。
還在賴床不起的趙公子,從馬姐姐手中接過價值不菲的雪青色暗花拜帖,看了一會上頭的‘樗朽’二字,他不禁一愣。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原來是著名社會活動家邵芳。
「見還是不見?」馬姐姐坐在床邊,用柔若無骨的小手給趙昊輕輕按揉著太陽穴,手法相當高超。
「嗯……」趙昊本來說是不見的,但來的是邵芳,他不禁有些躑躅。
他知道這位邵大俠為高胡子入京奔走已經半年了,接連幾次廷推受挫,估計心里對自己早就記恨上了。而且大預言術告訴他,這廝與下一任司禮太監陳洪相交莫逆。高拱出山後,也很承他的情。
這邵大俠仗著內外二相兩大後台,在朝野著實呼風喚雨了一段時間。這種能量大、手眼通天的江湖人士,顯然不該輕易得罪。不然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
而且既然已經決定放高拱出山了,那就更不能得罪這位新鄭特使了。
他頭枕著馬姐姐柔軟的大腿思索一番,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還是見見吧,江湖人士出來混,講的就是面子。」
徐閣老就是掃了邵芳的面子,結果因小失大,太不值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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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跟馬姐姐膩歪了一會兒,趙公子才清醒過來,梳洗穿戴整齊,強打精神來前廳見客。
只見那邵芳邵大俠四十多歲,生得方面闊口、相貌堂堂,頜下三縷長須,雙眉直插入鬢、雙目炯炯有神,確實是有功底的練家子。
不過他一身裁剪得體的湖綢直裰,頭上帶著方巾,腰間藍色絲絛上,懸著糝綠的碧玉佩,手中持著柄湘妃竹的描金折扇,卻又是一副文士的打扮。
看著邵大俠腰間,那表示監生身份的藍色絲絛,趙公子不禁暗道︰‘估計在京里閑著也是閑著,也捐了監鍍鍍金吧?’
咦,為什麼要說‘也’?
趙昊打量邵芳,邵大俠也在打量著他。
對這個少年的大名,邵大俠自然如雷貫耳。不過當初怎麼也沒想到,這少年能在短短兩年時間,無中生有出南北兩大集團,成為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一股新興勢力。
說起來,他想要擠進九大家的企圖,就是被這少年一手攪黃的。現在江南那片做主的是江南集團了,哪里還有什麼八大家、九大家的?他的美夢自然也就徹底破滅了。
而且他想要起復高拱的企圖,也是被這少年一次次擋了路。
原本以為他只是個還不夠看的後起之秀,沒想到真踫上了,才發現人家是他越不過去的山峰。
不過邵大俠乃識英雄重英雄的丹陽大俠,向來最喜歡結交有本事的異人。趙昊自然算是當今大明頭號異人了。而且人家也從來沒針對過他,只是他倒霉一次次被誤傷,所以邵芳心底的怨恨也沒多重。
反而有些惋惜,早知如此,離開華亭時就應該去昆山,順道拜見一下這少年。
沒想到這才過去大半年,就有些高攀對方不起了。這對喜好交游,尤其喜歡燒冷灶的邵大俠,不能不說是莫大的遺憾。
當初要是知道這小子會這麼牛伯夷,他還費什麼勁來去找高新鄭,直接加入江南集團不就什麼都有了?
唉,可惜啊,說什麼都晚了。現在他只有橫下一條心,把新鄭公復出的事情搞掂,之前付出的一切才會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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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雜的念頭在邵大俠心中瞬間劃過。在趙昊看來,他只是神情一凝,神態便恢復了自如。
雙方禮數周全的互相見禮之後,分主賓左右落座。
趙公子小迷弟一樣,滿臉崇拜的看著邵大俠,激動的臉色發紅道︰「樗朽先生,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
「趙公子客氣了,彼此彼此啊。」邵芳頗感受用,他們江湖人士,最講究個面子。偏生官場中人卻不大待見江湖人,邵大俠來北京這大半年,雖然大把撒銀,卻依然頗受了些閑氣。
趙昊這番崇拜的表現,倒讓他有些在江南,當丹陽大俠時萬眾敬仰的快感。
「在下可是听著樗朽先生的豪俠事跡長大的。」巧巧端上茶來,趙昊親自給邵芳奉一杯茶,興奮的口胡道︰「從小就听我爹講,邵大俠戰太湖、大破天香樓,千里救瑛娘,與俞軍門並肩抗倭的故事,今日可終于見到偶像了!」
把個剛退到門口的巧巧听得一愣一愣,心說公子也太能扯了吧?明明這些事跡,都是剛剛才跟我和馬姐姐問來的。
「小時候我夜里一哭,我爹就說,邵大俠來了,我就不敢哭了。」又听趙昊活靈活現的說道,巧巧聞言紅了臉,那是她爹小時候嚇唬她和方文的,怎麼成了他爹了?
臉紅的還有邵大俠。因為能止小兒夜啼,實在不是什麼好名聲。
其實邵芳年輕時是混綠林的,打家劫舍的事兒也沒少干,甚至還拉著千把兄弟到天目山落草過。是後來趕上鬧倭寇,朝廷發布特赦令,綠林義士只要抗倭,都可以既往不咎。他這才借機上岸洗白,成了保境安民、人人敬仰的丹陽大俠的。
所以他看到趙昊如此崇拜自己,心里不禁一陣小鹿亂撞,竟生出不能讓這後生,知道我當過壞人的念頭來。唯恐自己在對方心中的英雄形象,會幻滅。
于是接下來,趙昊興致勃勃的問東問西,他卻顧左右而言他,不想細聊自己過往的光輝事跡。
邵芳耐著性子,應付了小迷弟盞茶功夫。待到巧巧又進來換了次茶,他終于忍不住主動道︰「公子就不想知道,在下今日冒昧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哎呀,一激動,忘掉了。」趙昊一拍腦袋,滿臉歉意道︰「抱歉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無妨,跟公子聊天很是愉快。」邵芳搖頭笑笑道︰「只是某身負重任,倒掃了公子的興。」
「先生哪里話?能見到先生,在下只有高興,無比的高興!」說著他高聲吩咐一句。「備席,我要宴請樗朽先生!」
說著他一臉熱忱的看向邵芳道︰「中午了,先生務必賞光,咱們邊吃邊聊。」
「哎,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邵芳雖然心下著急,但江湖兒女豈能扭捏作態?他也只好‘欣然’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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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很快擺上來。
趙昊爺們兒進京之後,趙顯安排京城味極鮮的大廚,輪流來府上掌勺,所以雖說是家宴,卻是珍饈羅列、入口甘芳的頂級筵席了。
趙公子親自把盞,頻頻敬酒,美酒佳肴伴著豐富多樣的贊美之詞。還有馬秘書從旁撫琴助興,把個見慣了世面的邵大俠,給灌得暈暈乎乎,險些不記得今夕何夕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使命,使勁搖搖頭,按住了桌上的酒盅,然後打了個酒嗝道︰「公子,趙公子,咱們先停一停吧,等我把正事兒說完。」
「哎呀,怎麼又忘了?」趙昊又拍了拍腦門,擱下酒壺道︰「樗朽先生請講,在下洗耳恭听。」
「是這麼個事兒……」邵大俠便強打著精神,在柔緩催眠的琴聲中,磕磕絆絆的把來意道明。
他果然是給張楊二公做說客來了。
末了,邵芳醉眼惺忪的看著趙昊道︰「在下說動了虞坡公,咱們做筆交易如何?」
「樗朽先生,你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豪杰,還請不要再說下去了。」趙昊斂起了滿臉的幸福笑容,一臉沉痛道︰「這話說下去,就傷感情了。」
「嘿……」邵芳一時有些無言以對。正因如此,張居正才要躲出去,楊博也要找他當說客,而不親自見趙昊啊。
他本以為,自己跟趙昊素不相識,自然沒那麼多顧忌,有什麼說什麼就是。
可誰成想,對方居然從小就是自己的迷弟。偶像包袱很重的邵大俠,這下也輕易抹不開臉說丑話了。
「我雖然愚鈍,昨天在大紗帽胡同吃了閉門羹,也就猜到事情要起變化了。」趙昊紅著眼,一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樣子,痛心疾首道︰
「樗朽先生評評理,你說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不是一個字‘信’?人若無信,是不是枉作英雄之輩?!」
「不錯,人無信不立。」邵大俠已經完全被趙昊牽著鼻子走了,見又扯到英雄上,只好點頭附和。
「那這幫老西兒出爾反爾,撕毀協議不說,反過來要挾盟友,是不是不地道啊?!」趙昊痛心疾首的捶著胸口,一副心在滴血的架勢。
邵芳一陣汗顏,江湖人最終一個信字,他怎麼也沒法說山西幫沒錯。只好尷尬的解釋道︰
「虞坡公也是沒辦法的,公子。新鄭公已經等待太久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高新鄭是我最尊重的人!」趙昊好像喝高了,表情夸張的指著自己道︰「誰說我攔著他了?我有那能力嗎?」
邵芳不禁苦笑,心說我也以為沒有,但一次次廷推過不去是怎麼回事兒?
「之前廷推,江南的官員不肯投給新鄭公……」
「這我也听說了。可我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只有兩個錢而已,我爹也不過是個知縣。怎麼可能影響到袞袞諸公的選擇呢?」趙昊叫起了狀天屈。
ps.還是兩更……抱歉,不過好在小和尚終于開學了(我不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