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為了防止明朝人夜襲,臼杵城中一片漆黑。
只有城主的居所中,亮著孤燈如豆。
宗麟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听宗歡轉述明朝人的要求︰
「其一曰‘五口通商’。即九州島只開放五個外貿港口,其余地方片辦不得下海。其二,所有通商口岸,只能與‘耽羅商會’貿易,其它外國船只一律不準停靠。其三,九州島各家不再保有水軍,海上安全交由大明皇家耽羅警備區保護。作為代價,九州島各家每年要支付他們一百萬兩白銀的保護費……」
砰得一聲,宗麟砸碎了自己心愛的唐朝茶具。他粗重的呼吸讓燭光晦明晦暗,顯然憤怒已極。
但宗麟卻沒有像白天那樣發作,而是依然保持著沉默。
見主公不說話,宗歡輕嘆一聲,最初對方只是要求獨佔與九州的貿易,僅此而已。現在倒好,貿易權被分成了五份,大友家只佔五分之一不說,且不能再保有水軍。
而且還要賠款。
「另外,還要賠償他們此次的損失五十萬兩白銀,此事就可以揭過。」他咽了口吐沫,補充道。
宗麟久久未回應,忽然听到外頭響起嗖的一聲尖嘯,一支火箭落在了城中。
他忙緊張的站起來,出外查看,卻見海面上又恢復了一片死寂,明朝人並沒有繼續攻擊。
顯然這只是一次警告。
「道建物場……」看著黑漆漆的海面良久,宗麟吟出了一句俳句,翻譯成中文是‘好路直通上好房,卻是火葬場’的意思。
「草死人。」宗歡也回了一句俳句,意思是‘碧草萋萋,此處就是火葬地。’
「哈哈哈!人妻姦通、食刺激!」宗麟聞言不禁放聲大笑起來,心中郁郁之氣頓減。
這俳句的意思是——偷人家妻子,驚心動魄又美味,有如嘗河豚!
在宗麟的生涯里,遇到的磨難多了,多這一次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主公準備怎麼答復?」見他回到自己的專業上,宗歡知道主公已經調整過來了,忙焦急問道︰「趙公子說,天亮前必須做出答復。否則天一亮,他們就要炮轟臼杵城了……」
「還能怎麼答復?人已為刀俎,我卻是魚肉,當然只能任其宰割了。」老王……哦不,宗麟背著手,看著隱藏在黑暗海灣中的吞金巨獸道︰「好在明朝人只是求財,並不像毛利公那樣,想要我們的命。」
「那倒是。」宗歡點頭道︰「趙公子說,如果主公不再搞小動作,他甚至可以幫主公奪取關門海峽的控制權……當然,這是要付費的。」
「嗯。」宗麟不禁意動,是啊,雖然他精心為毛利元就準備的豐後水軍,被明朝人輕易摧毀了。可這不也正說明,明朝艦隊的強大,已經足以壓制日本的任何水軍了?
如果明朝人可以出手,幫自己奪取關門海峽的話,那大友家肯定可以將毛利家逐出九州去的!
他越想心越熱,越覺得這樣自己穩贏。「可是,我們連那五十萬兩都付不出來,哪兒找這麼多錢去?」
「我跟趙公子也提過,他說主公一時拿不出錢,可以先欠著,不過要用岡城銀山和城井谷金山的出產,來償還本息。「宗歡低聲答道。
之前說過,日本大名為什麼那麼有錢?主要是因為家里有礦。就拿九州島為例,目前三大勢力中,大友家控制了岡城銀山和城井谷金山。島津家控制了平佐金山和加治木金山,龍造寺家則控制了人吉金山。
金山銀山就是這些軍閥源源不斷的財力來源,是他們爭霸九州的資本所在。
「嘶……」宗麟自然一陣肉痛,這尼瑪姓趙的公子屬大螞蟥的嗎?也太能吸血了吧!
「此外,還可以用木材、硫磺等物來償還。總之,只要我們擊敗了毛利家,總是有辦法還清的。」宗歡顯然已經認清了形勢,沉聲道︰「反之,如果我們輸了這一場,則金山銀山也都要成別人的了。所以還不如索性搏一把呢!」
「唔。」宗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擊敗了毛利家,騰出手來我就收拾掉龍造寺家,把人吉金山還有對馬金山給奪過來,不就結了嗎?」
「主公英明!」宗歡誠心實意的稱贊道。有的人善于取得勝利,有的人善于面對失敗,他的主公顯然屬于後者。雖然沒有前者那麼光彩,卻有更堅韌的生命力,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你這就去……」宗麟想一想,改口道︰「還是老夫親自去一趟,以示鄭重吧。也好見見那趙公子,知道以後怎麼跟他打交道。」
「主公,要考慮被扣留的危險啊!」宗歡大驚。第九
「你也說了,明朝人志不在土地,那抓個老和尚有什麼好處?」宗麟不在意的笑笑道︰「都這樣了老夫若還不露頭,平白讓那公子輕看。」
說完又吩咐道︰「你留下,再把義統叫來。如果我萬一回不來,你就輔佐他繼任家督吧。」
「是,主公。」宗歡落淚,俯身重重向家督磕頭。
雖然這老和尚喜歡人妻、老打敗仗,但確實還是個好家督。
~~
但讓宗麟倍感失落的是,趙公子居然見都沒見他,只是讓一個叫馬應龍的手下出面,與他連夜商談相關事宜。
而拒絕見他的理由,居然是公子還在長身體,不能打擾他睡覺……
如果放在之前,宗麟肯定會視為對自己的羞辱。但經過大分灣一戰,被徹底教做人後,他卻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反而愈發的放低姿態,覺得趙公子利索當然,沒必要熬夜見自己這個手下敗將。
談判全程他也都十分的順從,基本上就是好好好,是是是,弄得馬應龍都吃不準,這來的不會是個糊弄事兒的假和尚吧?不過大村純忠和幾個葡萄牙人都能證明,他就是如假包換的豐後老王——大友宗麟!
這讓王如龍和馬應龍只能再次佩服,公子對倭奴品性的把握,真如掌中觀紋一般。
其實,這會兒趙公子才泡過腳,剛上床呢。
海上不停顛簸,有時候還風高浪急,因此他臥房里的這張雕花千工床,四根床柱是直接頂天立地,固定在艙室內的。而且四周還有尺許高的護欄,以防上頭的人在浪頭上被甩下床來。
這張床超大的,睡五六個人都綽綽有余。顯然曾一本是要把這艘萬斛烏尾船,造成海上行宮一般,沒想到便宜了趙公子。
但說實在的,這行宮睡著一點也不舒服,顛還不是大問題,主要是冷啊!
這會兒已經是冬天了,夜里海風寒刺骨,木頭船艙密封再好也被吹透了。為了防火又不能點炭盆取暖,甚至因為太顛簸,晚上連小暖籠都不能用。巧巧便給他被子里塞了好些個熱水瓶和熱水袋,可趙昊鑽進被窩里還是一個勁兒喊冷。
「巧巧姐,你模模,我鼻子都凍成冰棍了。」趙公子牙齒打顫道︰「我總不能用被子,把自己全蒙上啊。」
「那我可沒辦法了。」巧巧模了模他的鼻子和耳朵,雖然確實不熱乎,但也沒那麼夸張。
她只好跟馬湘蘭一邊給個,給趙昊揉著耳朵搓著臉,哄他趕緊睡著。
「嚇,我知道那曾一本,為什麼要造這麼大床了。」雖然趙昊卻依然毫無睡意,反而大驚小怪道︰「他肯定也看過《開元天寶遺事》這本書。」
「噗嗤……」馬姐姐聞言忍不住笑了,輕輕擰了擰趙昊的耳朵,顯然知道他什麼意思了。
「這本書講了什麼啊?」巧巧急忙問馬姐姐道。
「這是一本記錄唐玄宗時期逸聞軼事的筆記,上頭記載了一些唐朝的王公貴族,用美女御寒的事。」馬姐姐含糊說道︰「總之都不是好人,我們不要讓公子學。」
「怎麼,用美女取暖啊?」巧巧卻好奇壞了。
「那方法多了。」馬姐姐不說,趙公子卻來了精神,長夜漫漫,又沒有手機,打打嘴炮,權解無聊。
「說楊貴妃的兄弟楊國忠,冬天出門時,會選高胖的婢妾行列于前,令遮風,蓋藉人之氣相暖,此為‘肉陣’也。唐玄宗的弟弟申王,每到冬日有風雪苦寒的時候,就挑選一些漂亮的姬妾密密地圍坐在他的周圍來抵御寒氣,此乃‘姬圍’也。有時候他還會喝點小酒,便是‘姬圍酒’了……」
馬姐姐不由捂嘴直笑︰「公子又杜撰了,那寫書的王詩窟怕也是胡柴。」
「是啊,人哪能擋得住風呢?」巧巧姐深以為然的點頭道。
「我覺得是真的,因為你倆在我左右一擋,我就一點兒不冷了。」趙公子腆著臉道︰「二位姐姐,可憐可憐小弟弟,咱們就這麼睡吧。」
「嚇,那可不行!」巧巧臊得滿臉通紅,心虛的看一眼馬姐姐。雖然她值夜的時候,因為趙昊愛做噩夢,有時不得不讓他攥著手睡,所以兩人睡一張床的事情也常有。
當然是兩個被窩了!真的!
不過三個人一起睡這種事,怎麼好意思答應呢?
馬姐姐卻笑眯眯看著她,仿佛在說,你沒意見的話,我就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