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歌聲的緣故,這片範圍的叢林內,異獸嘶吼始終沒有出現過,仿佛那歌聲的源頭就是這片禁區的主宰。
它出現後,萬物都要沉寂。
雷隊默默的坐在那里,依舊望著遠方,那里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許青神色有些復雜,半晌後目光掃過四方,最終落在了蠻鬼的狼牙棒以及碎開的盾牌殘片上。
蠻鬼的尸體,與這里所有的尸身一樣,都在歌聲的霧氣離去時,成為了塵埃,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世間。
而拾荒者往往都沒有什麼親人,所以他們的消散,或許在意的人不是很多。
就算是有,也終究會在歲月的流逝里,慢慢遺忘,直至若干年後,無人知曉,沒人記得。
許青忽然想到了貧民窟中,那位對他還算好的教書先生,在風燭殘年病死前,對他們那群孩童,說過的一句話。
「心里有忘記不了的人,是一種痛苦,而被人記在心里,才是一種幸福。」
當時的許青,對這句話不是很懂,但此刻他望著雷隊,多少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于是沒去打擾,而是默默走到蠻鬼尸體曾經在的地方,拿出匕首,在地面挖了起來。
盡管與蠻鬼交際不深,準確的說也就是數日,話語也都沒幾句,但對方傳授了他叢林的經驗,相互之間一起于生死狼劫中走出,最終自己也是借助對方之物,阻擋了黑血。
所以許青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如他當初從城池離開,將全城尸體火化一樣,他用力在地面挖著泥土,漸漸挖出了一個坑。
將蠻鬼的狼牙棒以及盾牌殘片,埋了下去。
這個過程中,許青很認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雷隊,不知何時已收回了看向叢林的目光,正在望著他。
神色內,有一抹曾經在城池廢墟中,第一次看向許青時的奇異,在看到許青埋下蠻鬼的武器後,似乎想要做一個墓碑時,雷隊輕聲開口。
「拾荒者,不需要墓碑。」
「塵歸塵,土歸土。這就是拾荒者的人生,生前掙扎于世間,死後……也不需祭拜,安靜即可。」
說到這里,雷隊的氣息越發虛弱,傷勢的嚴重、異質的積累以及心神的透支,使得他支撐不住,世界慢慢模糊,閉上了眼昏迷過去。
許青走近,從口袋里拿出一些七葉草,塞進了雷隊的口中。
他不知道是否有用,但想來此物既是制作白丹的必須品,那麼多少還是具備緩解異質的作用。
做完這些,他將雷隊背在了身上,用衣服將其牢牢綁緊,這才深吸口氣,于黑夜里,在這叢林內疾馳。
路過血影隊長化作塵埃之處時,許青看到了一個皮袋,撿起打開,里面沒有丹藥,只有一些雜物。
于是收起,一晃遠去。
當雷隊的意識微弱的恢復時,已是半個時辰後。
他模糊的感受到自己被一個瘦小的身軀背著,隨著其跳動而起伏,慢慢睜開了眼,看到了面前少年的側臉。
他沉默了。
許青也察覺到雷隊的蘇醒,低聲開口。
「好一些了麼,你可以繼續睡會,再有幾個時辰,天亮前我們應該可以走出禁區。」
雷隊沒有說話,虛弱的身體越發遮掩不住蒼老,他努力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眼前慢慢模糊,意識再一次要陷入昏迷時,他喃喃低語。
「小孩,你知道我為何在廢墟城池里,兩次提出要帶你走麼。」
許青身影沒有停頓,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相遇的場景麼。」雷隊聲音微弱。
「記得。」許青身體一動,躍上一棵大樹,右手抬起于旁邊一抓,將一頭隱藏在那里,急速沖來的異化蜥蜴抓住,順勢向前方地面扔去。
砰的一聲,隨著蜥蜴的落下,地面上大量藤條扭曲,急速而來將其纏繞,在蜥蜴的掙扎里被刺破皮甲,吞噬血肉。
許青借助這個機會跳起,避開危險繼續遠去。
此刻身後傳來雷隊無力的喃喃,聲音病弱,若非很近,極難听聞。
「我看見你在火化尸骸的身影,當時火焰旁的你,被火光映照,似與火融在了一起,讓我仿佛看到了……這個殘酷世界里的一縷溫情。」
許青腳步一頓,沉默了,身後的雷隊也再次陷入了昏迷。
幾個呼吸後,許青默默地抬起腳,于叢林內繼續疾馳,穿梭樹木,飛速遠去。
時間流逝,很快一個時辰過去。
許青避開凶險,身影距離叢林邊緣越來越近。
此刻天色正是最漆黑之時,夜里來自禁區的陰寒,侵襲四周,好在許青一直在急速的移動,身體本能產生的熱量,略微抵抗了一下冰寒。
只是……隨著他的前行,這陰冷越發強烈,一炷香後,許青身影猛地停了下來,面色陰沉的看著前方。
在他的前方,叢林內出現了大霧。
這霧氣極濃,于遠處彌漫開,但與許青之前所見的歌聲血霧不同,它似乎沒有太強烈的壓迫感。
只是目光所望,被霧氣籠罩的地方,都一片模糊,根本就無法看清周圍的一切。
尤其此刻黑夜,就使得霧氣的遮掩更為強烈,許青想要避開,但他奔跑了很久,所望依舊還是霧氣的襲來。
他知道這是什麼。
剛剛走入禁區時十字和鸞牙說過,禁區內的危險里,有一種叫做迷霧。
若被這霧氣籠罩,人們在內會失去方向,最終迷路。
且這霧氣一旦形成,往往需要很久才會自然散去。
許青覺得自己雖可以熬到霧氣消散,體內異質不會暴漲,可虛弱的雷隊不行,若是被困在其中,不久之後一定會異化死亡。
這讓許青不得不後退,試圖以更大的範圍去繞開霧氣。
但……霧氣太大,哪怕他速度再快,也還是陷入到了前後左右都是霧氣的境地里,無處可躲中,被霧氣淹沒在內。
可很快,淹沒許青所在之處的那片霧氣,竟漸漸變得稀薄,最終竟重新顯露出了許青驚疑的身影。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下。
黑夜里沒有影子,但許青能感受到身邊的霧氣,此刻正飛速的涌入自身的腳底。
就好似那看不見的影子,形成了一個漩渦,吞噬四周。
這吞噬的速度並不快,且沒多久就似乎飽了,不再吸收,使得霧氣重新將許青的身影淹沒。
但……隨著影子的吞噬結束,有一股反饋之力涌入許青的體內,匯聚雙眼,目之所及,濃密霧氣,竟變的透明了。
或者不能用看去形容,而是感知!
明明霧氣依舊存在,明明濃密無比,可在他的感知中只是略微模糊,遠遠沒到阻攔目光讓人迷失的地步。
這讓許青呼吸急促了一些,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望不見的影子。
「你,到底是什麼……」許青低語。
半晌後他抬頭感知四周,沉默少傾身體立刻移動,速度不減,于濃霧中好似一道幽靈,疾馳而過。
直至不久,在這濃密霧氣中飛梭的許青,看到了活人。
那是兩個拾荒者。
許青隱隱記得在營地內似乎見到過,這二人此刻彼此拉著手,于濃霧內如瞎子一樣,慢慢的探索前行。
但在許青的感知中,他們的前行,實際上都是在繞圈,顯然他們對此也已經察覺,額頭的汗水與粗重的呼吸,顯露出了他們的緊張以及對于未來的絕望。
看了這二人一眼,許青收回目光,身體一晃就要離去。
他沒有泛濫的同情心,生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沒有目的的救人,換來自身被反噬的例子,在貧民窟他看到了太多。
但對于視覺被遮蓋之人而言,听力在這個時候會極為敏銳,所以許青離開時的腳步聲,還是被他們察覺。
二人神色立刻露出緊張,他們無法分清傳來聲響的是人是獸,于是其中一人低吼表露凶殘,似要以此震懾。
而另一位則是高呼求救,甚至為了顯露誠意,竟從皮袋里拿出白丹與靈幣,言辭里許諾送出,只為一線生機。
許青腳步停了一下,回頭看向那人手中的白丹,又感受了一後雷隊的虛弱。
于是思索後從皮袋里翻了翻,找出一根蠟燭點燃,使所在之處有了火光,只是這火光微弱,霧氣對其鎮壓,正慢慢黯淡。
趁著火光還有,許青退後一些距離,看向不遠處的二人,緩緩開口。
「右側直行七步,再左側十步……」
隨著許青的聲音傳入,那兩個拾荒者都身體震顫,臉上露出狂喜,呼吸急促間立刻按照許青的指點去做。
很快在許青的陸續指令里,他們左繞右繞,避開了危險之處,眼前的霧氣也隨著靠近燭火所在之地,慢慢稀薄。
直至他們走入將要熄滅的燭火範圍時,被火光映照,如盲人重現光明,瞬間就撲倒在蠟燭旁,心情激動,強烈沸騰。
至于許青,此刻藏在邊緣暗處,即便是火光微微映照,但身影還是模糊,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這二人激動的模樣,淡淡開口。
「白丹給我。」
其中一人身體顫抖,劫後余生下毫不遲疑,立刻就將身上裝著靈幣與白丹的皮袋扔給許青,連連道謝。
而另一位剛要從身上拿丹藥,但目光掃過許青的身影後,激動之意有所收斂。
因許青所在暗處,霧氣稀薄繚繞,所以在此人的眼中,看不清許青面孔,只能看到身軀的瘦小,以及其背後似背著一個昏迷之人。
于是他眼楮里閃過一抹幽芒,但臉上露出笑容,擺出真誠的模樣開口。
「這位小兄弟,我身上白丹都吃完了,但你放心,等霧氣散了,或者你有辦法把我帶出去,我一定加倍報答你。」
說完,他眼神微微一閃,望向許青所在之處,有些躍躍欲試之意。
其旁的同伴,此刻也是心底泛起懊惱,覺得自己之前似乎給的太快了。
許青深深的看了那沒給白丹的拾荒者一眼,沒說話。
只是右手抬起一揮,有風吹過,蠟燭之火剎那熄滅,四周再次陷入漆黑與迷霧。
驚呼聲從方才那人口中傳出時,許青一晃靠近,從其身上扯下皮袋,隨後平靜的聲音,回蕩四周。
「不用了,你在里面呆著吧。」
「等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給你白丹,我……」
這人頓時急了,想要去抓住什麼,身體卻被腳下樹木攔住直接摔倒。
爬起時,他的呼喚更為焦急,強烈的後悔之意彌漫身心。
「小兄弟,你听我解釋,我……」
許青沒去理會對方的呼喚,向著給了自己白丹的另一人走去。
此人如今面色駭然,重新陷入迷霧滿是恐慌,在他沒有絲毫察覺下,許青從其身邊路過,淡淡開口。
「跟著我的腳步聲。」
說完,許青沒有回頭,繼續前行,而那人在听到許青的話語後,呼吸急促立刻听聲跟隨,心底此刻前所未有的慶幸自己方才給報酬的速度。
尤其是听到身後焦急的哀嚎很快轉化為求救未果的瘋狂咒罵,那語氣里的絕望之意,使得他心底顫抖,對前方腳步聲的主人,有了更強烈的敬畏感——
起床晚了……這天太熱了,我想去禁區叢林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