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範永斗吧?」
朱慈烺穩步上前……正堂中除了範永斗和妾侍已經沒有活口,強烈而刺鼻的血腥味道開始彌漫開來。
一國皇太子殺人倒不稀奇,只是這般暗夜模到商人住處,除了殺人,還要勒索,以後怕是還可能綁票,自己思想起來,也是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
不過明季之末,不用這麼荒唐出奇的辦法,又有什麼良法,可以破局?
朱慈烺神色淡然,只是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中年商人,這廝在此時是個普通的男子,當著入室殺人的強人,也保持了鎮定和風度,公平的說,畢竟是後世億萬富翁級的成功人士,身上自有一股成功者才會有的氣勢。
但也是這廝,賣國賣祖宗,把大量的生鐵,糧食,布匹和藥材通過口外倒賣給建奴。如果光是這些,最多說他無恥,但出售物資的同時,他們還幫建奴在內地建設情報網,把大量的山川地形和軍事情報源源不斷的送將出去。
不然的話,崇禎十七年李自成一路往燕京去的同時,多爾袞是怎麼知道闖軍的進軍路線及實際情形,又怎麼就在吳三桂決定投降前就已經誓師,並且動員了全族的力量,預備和李自成爭天下?
真是要謝謝這些山西商人了!
在他凌厲的眼神打量之下,適才還頗具自信的範永斗也是有點慌神。這兵慌馬亂的末世年頭,他又是走南闖北的商人,類似的情形經歷的也是多了,也沒有什麼要緊,無非是最後破財免災罷了。
但眼前這個神色自若的年輕後生,眼神中的東西卻是叫他看不懂了。
一慌神,話就多了︰「這位壯士是頭領吧?實話說,最近在下也是收了不少的糧食布匹,銀子用出去不少,要說一下子拿太多也是哄騙大王……這麼著吧,現銀家里還有一萬多,就在內宅庫里,請大王派幾個人去搬運……在下常年在外行走,其實也是好交朋友的,說句打嘴的話,壯士們若是哪天失了風,交了在下這個朋友怕就是用的著了……」
範永斗說了半天,朱慈烺只是饒有興味的打量著他……沒過一會兒,這個長袖善舞的商人就閉上了嘴,眼神中也漸漸顯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和隱約可見的怒氣……這些年下來,就是巡撫總督這樣一級的高官,也沒有這麼對待他範某人的。
那些總兵,副將,對他更是只有畢恭畢敬!
「白銀不要,你府里有多少黃金?」
到最後,朱慈烺終于緩緩開口。
這麼一說,範永斗才松了口氣……只要肯開盤子就好辦多了。
事情到了自己擅長的領域,範大商人神色就從容的多了,他假作思索,心里卻一直在想著應對之策……要怎麼樣,才能叫外院的護院家丁知道內宅生變!
「回稟將爺,內宅肅清了!」
就在這時候,王校等人的出現粉碎了範永斗的幻想……又是五六條黑衣大漢昂然而入,身上全是鮮血,手中的短刀小斧上也是觸目驚心的血跡……很顯然,內宅有限的抵抗力量已經被徹底粉碎了。
「你們不必在此,出去到內宅門附近,和其余各人守著內宅門。」
「是!」
朱慈烺一聲令下,王校等人就轉身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似乎听取將令行事已經純熟自然,完全是積習使然。
強烈的好奇心使得範永斗開始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朱慈烺……最多十五六歲的年紀,氣度是沒的說,肯定是長期處于上位頤指氣使才有這般的氣度神情……這一瞬間,範永斗先是迷惑,接下來,腦海里卻隱隱約約有個念頭開始浮現了。
「說啊,有多少黃金?」
內宅肅清,外宅沒有動靜,朱慈烺神色也就放心的多了。叫人搬了把椅子,叫範永斗跪下回話。
一高一低,在地位和心理暗示上更是明顯,眼前這位,就是案板上的菜,想怎麼切就怎麼切。
範永斗在下跪前有小小的反抗行為,被王源在膝彎輕輕踹了一腳,鑽心的疼。
加上緊張,一張臉時而臘黃,時而鐵青。
這會子範永斗才徹底明白了彼此地位的差距,還有自己現在實際的處境……錢已經不是他地位的保障,相反,卻可能是他的催命符。
「有兩萬多兩黃金……還有幾百兩的首飾什麼的……珠子翡翠也有一些……古董字畫也有一些……」
一想到可能被殺,範永斗的神色就恭謹的多,趴在地上,老老實實的回話。
「派你的心月復人,帶我的人去把黃金搬抬來,首飾翡翠什麼的就不要了。我們雖然要錢用,但並不是強盜。」
「啊?」
「我等是……」朱慈烺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緩緩說出了早就預先想好的說辭。
在他的說法下,他是闖軍的將軍,當然,這麼年輕就當上將軍,背景雄厚就不必多說了。而此次在京,就是奉命潛入京師干辦重要差事。
聯絡首鼠兩端的官員,散布消息,潛藏起來準備里應外合……這些都是探子常態,而他們還有更要緊的任務,就是登記城中官員和富商們的財產,將來在大軍入城之後,方便抄家助餉。
闖營在中原和襄鄧一帶的做法,範永斗這種巨商兼地下情報組織的頭目是一清二楚,所以在朱慈烺說出自己目的的時候,範永斗呆若木雞,根本沒有一絲懷疑的意思。
說起來,正經的小劉營可能也有這一類的任務,劉宗敏在入城之初就下令打了五千套夾棍……這說明闖營對京師里的皇親國戚還有大臣們的資產具有非常強烈的信心……因為五千套夾棍費時費力,沒有把握是不會干這種蠢事的。
「所以現在要你一點黃金,不算什麼。」說到最後,朱慈烺喝了口茶,向著範永斗道︰「現在捐助的越多,將來就越是可以免禍。」
「是,小人明白。」
「還有,你和東虜暗中有勾結,是不是?」
「啊?」
此話一出,範永斗嘴巴張的老大,就如同雨天被雷劈過的蛤蟆。在大明京師被人逼問這般最**的事,而且還是在自己的臥室,最關鍵的就是逼問人的身份還是反明的闖軍……範永斗就覺得頭頂一個炸雷接著一個炸雷,轟隆隆的一直響個不停,他心里不停的希望眼前的事就是一個惡夢自己馬上就會醒來……不過他知道,最恐怖的惡夢也不會是眼前這樣……因為自己的想象力還沒有到達如此豐富的地步。
「你不要怕。」朱慈烺很滿意對方臉上的神情,當然,也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想,有助于自己在屬下心目中地位形象的提升。
現在的他當然是核心,但以地位帶來的權勢不算什麼,還是得靠自己的能力一點一滴建築起來的地位,才是牢不可破的。
就在他逼問範永斗,坐實了此人殲細身份之後,身後的王源等人一起冷哼一聲,而看向朱慈烺時,果然也是更加敬服的模樣。
「你和東虜勾結,禍壞的是大明的江山,對我們闖營來說,東虜次次入關,正好也是幫了我們,所以你是有功無過。若非這一層,我們也不會來找你助餉了……這等好事,一般官紳商人都是輪不上的。」
範永斗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听了朱慈烺的話,只得連連點頭罷了。
不過當時的人沒有什麼國家民族之分,在只有朝代更迭的前提下,忠于某朝某個集團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範疇,要是和這個商人說什麼民族大義和現代意義上的國家那就是對牛彈琴了。
朱慈烺的話鋒一轉,又接著道︰「我們和東虜無仇,本朝又是新興,所以也不懼他。我主闖王明年春天將率五十萬精銳前來,攻打京師!嗯……這話你可以先傳信過去,告訴兩個輔政王知道,就說我朝新立,不願與他們為敵,彼此以關寧為界,永享太平之福……嗯,就是這樣了。」
眼前這個少年將軍說到這里,範永斗知道自己姓命可以保的住了。而驚惶之情漸去,腦子也就活絡了許多。
在緊張的思索和偷偷的觀察之後,範永斗已經信了九成多。眼前這些人,無論氣質神情,還是不經意間露出來的一點習慣,都是典型的軍人模樣,至于朱慈烺,更是滿臉自信,十足久居上位的少年貴人模樣。
京師之中,除了偷模進來的闖營中人,哪里還有這麼多武人會和他範家過不去?再說知道了他和東虜勾結的底細,又怎麼會輕輕放過他,而且還叫他傳遞消息?
當下再無懷疑,趴伏在地,叩首道︰「請少將軍放心,小人一定會把消息傳到!」
關內也是幾次傳來信息,輔政王,特別是睿親王對闖營特別有興趣,幾次傳喻,叫他對「陝西諸帥」多加留意,有什麼消息一定盡快傳遞過去。
今天雖然要損失不少黃金,但也有一個直接和闖營聯絡的渠道會建立起來……說起來,居然還是得大于失。
「再有事情,我們會派人和你聯絡。今曰進來,不殺人無以立威,更無以取信,你府中下人,你自己好生撫恤吧。」
外頭扛黃金的人已經回來,這一次搞到了幾萬黃金,而且還成功懾服了一個老殲巨滑的商人,建立了一個向後金方面放消息的渠道……所得也果然很大啊。
于是都感覺有所得的朱慈烺和範永斗一起微笑起來……
「不知道少將軍怎麼稱呼,在哪個營頭?」
因為放松,範永斗的話也多起來,開始無意識的應酬。
「哦,名字是不便說的……」朱慈烺神色儼然的道︰「營頭麼,我們是拷掠營的人,記得,等閑不能外傳。」
「是,是!」範永斗深深彎腰,嘴里連聲答應,卻是將闖營拷掠營的名字,牢牢記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