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看之後,守宮門的武官果然沒有再為難,相反,還很客氣的道︰「大人是軍務大臣,按規矩是掌了朝馬了,一會叫人牽馬過來,從這里進去,一路直前,過青龍橋,到曰精門附近下馬,軍務處就修在那兒,大人來的巧,正好已經竣工了!」
「好,生受你了。」
馬士英一努嘴,中軍會意,在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便要給那武官遞過去。
「不敢,千萬不敢。」
那武官行了個禮,笑道︰「標下的俸祿比以前漲了五倍,皇太子有話,駐守宮禁再小的事也是大事,皇上的安全可比什麼都要緊。所以一旦發現有收受外頭大人賞賜,或是盤查不用心,或是交班誤值……全都是砍頭的罪名!大人見諒,標下不能把腦袋拿出玩兒不是?」
明軍軍紀其實斬罪極多,晚上說話都夠砍腦袋的,或是走路姿式不對,遇著將領不高興,一樣能殺頭。
眼下這武官的話,怕砍腦袋當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說明這個皇城禁軍訓練很好,上下一心,是個有軍紀和榮譽感的團體。
只是情理很好,話有點不大好听,馬士英冷哼一聲不語,等他的部下把關防叫那武官查驗過了,接著又是引馬過來,那侍衛處的武官對他又是躬身一禮,笑道︰「總理大人,這可真是得罪了。」
「不妨,我又管不著你,不過,我要告訴你,查明了你的姓名之後,我和你的上司說話。」
馬士英氣量雖小,倒不至為難一個普通武官,他就是鬧不明白,這侍衛處和領侍衛大臣是怎麼回事?
自己好歹是專責軍國大政的軍務大臣,管不了小小侍衛武官,他怎麼在南京城中輔助皇帝處理軍國大政?
當下自己上馬先行,留下督標中軍打听消息,往宮里騎行沒有幾步,中軍趕了來,氣喘吁吁的道︰「這廝也是磊落,不曾隱瞞什麼,說是叫什麼黃子侍衛處拱聖鎮左協右標中營管帶黃國卿……大人,我全記下了。」
「咦?」馬士英奇道︰「這是什麼官名制度?」
「標下打听了。這是太子制定的新制,每棚十四人,三棚為一排,三排為一隊,四隊為一營……這姓黃的這廝,暫時也沒有這麼多部下,只是先把架子搭起來了,除了正伍兵丁之外,還有三百二十人的輔兵,說是長配,不論行軍駐營,都配!這要是帶齊了,這個營官大約也抵一個參將差不離了!」
這麼一個營,粗算一下,是一千八百三十二人!
馬士英眉毛皺成川字型,問道︰「這營上頭還有標、協?這麼說,這一個什麼拱聖鎮,補齊了是多少人?」
「回大人,一標三營,是五千四百九十六人。那麼,一協兩標,對了,每協之下,還有直屬的騎兵營和工兵營,輜重營和炮營!不過這黃國卿剛剛說侍衛營就不補齊這些營頭了……大人,這補齊了的話……」
這中軍胸無點墨,算術當然也不行,擠眉弄眼的算了半天,也是沒算出來。
馬士英搖頭一笑,道︰「是大約差不離一萬一千人吧,不過要扣掉不少長夫輔兵,就這樣,也是很強的了。」
他心中很不以為然,練兵擴軍不是點人頭點了就算兵!
要是拉夫子,沒幾天就能湊起十萬大軍來!這點本事,大約哪一股流賊都有。
這些流賊,動輒就是幾萬幾十萬,其實能打的就是寥寥無已的少數精銳,十萬流賊,真能做戰的可能就是五千。
現在皇太子叫什麼開源節流,這里卻大張旗鼓的搭駕子擴軍,他不明白,一下子哪來這麼多兵可用?
這侍衛處最少三萬來人,沒有五千以上的老兵帶著,三年之內也不一定能拉上戰場。
要是招一大群花架子沒用的廢物,那這錢花的可算冤枉!
無形當中,他倒是已經進入了首領軍務大臣的角色了!
最少,沿途所見,還有入城經過,都沒有叫馬士英有什麼觸動,但在宮門這里,看到朝房修築的情形,看到禁軍侍衛調整的成果,盡管變化極小,還是叫這個老殲巨滑,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條有所觸動。
無論如何,能做一番事業出來,也總比國亡之後當降臣,再郁郁而終要強的多!
「前頭是不是馬瑤草麼!」
就在馬士英沉思著策馬直前的時候,身側有人大聲笑道︰「快哉快哉,可算把你等到了!」
這麼老友口吻,馬士英也不敢怠慢,連忙回轉頭去看,卻不是錢謙益還能是誰?
對這個讀書有成的東林大佬,馬士英是打心底里不大瞧的起。
平時袖手談心姓,臨危一死報君王。在他看來,東林黨就沒有這麼不堪,怕也是差不離了。況且,就算是一死報君王,他也懷疑錢謙益是否能干的出來?
對這些東林黨人,他馬士英是太了解了!
復社盟主張溥死後的後事十分慘淡,東林和復社當時正在和周延儒眉來眼去,多少暗中的勾當和交易在進行,特別是錢謙益,當時正在謀起復的關鍵時刻。
而馬士英只是受過張溥間接的小恩,結果就是他一個人主持張溥的喪事,前前後後,忙活了整一個月!
錢謙益在事後自是贊譽有加,夸贊馬士英有豪俠氣。但無論如何,馬士英對這個風度翩翩十分君子樣的江南士林領袖是敬重不起來了!
事實上,他認為這些人添亂有余,做一事敗一事,若非是他,江南半壁豈能如此安然無事?指望眾人推崇的史可法麼?
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帶著這種自信,馬士英勒住了馬,很矜持的向錢謙益點了點頭,並沒有打算下馬。
見他如此,錢謙益也只是帶住了馬,不過臉上的笑容要熱切的多……他看向馬士英,笑道︰「盼兄之來,如大旱之望雲霓!」
「牧齋,你太客氣了!」
「不是,不是!」錢謙益笑道︰「軍務大臣,你是首席,按軍務處的規矩,可以獨對,對自承旨,全班進見時,由你全權代表發言。這幾天,你這個總理不在,只能由弟頂上,可你知道,弟與軍務實在並不甚見長,皇上又急著要知道湖廣和燕京一帶的消息……唉呀,你來了就好,最好不過!」
看來錢謙益這幾天確實是頭疼的緊,五個軍務大臣,馬士英在資格和能力上足堪領班,特別是實際政務和軍事上,馬士英這種長期在地方負責的大臣有更深入局中的觀感和見解,當然,奏對時,也就能拿出很多具體的辦法來了。
不過馬士英不在,錢謙益只好頂上去,在他身後是王家彥和路振飛,一樣都是長于軍務和政務的干才,但錢謙益擋在前頭,只能由他先開口,想來以崇禎那急切的脾氣秉姓,對錢謙益的印象又不是很好,這個新上任的軍務大臣,一定受了不少的白眼。
如此一來,馬士英卻是啞然失笑,想了一想,便道︰「弟不曾到中樞任職,牧齋兄,你過謙了!」
「不必再謙了。」錢謙益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因看了看天色,再又看到青龍橋就在前方不遠,于是向馬士英笑道︰「過了橋再向前頭不遠,就是軍務處了。聖駕一會就到,我們騎馬過去不恭敬,下馬步行如此?」
此地已經是禁宮深入,南京大內就算衰敗,當初皇家的格局還是在的,適才是從奉先謹身華蓋三大殿的一側直插進來,此時已經到了外朝和內廷的交界處,歷來大臣辦事,內閣已經算是深入禁中了,可也沒有軍務處這麼靠里,一時間,馬士英竟也有點惶恐不安之感了。
「離內廷真是太近了,是麼?」
錢謙益查察人心也是沒說的,當下便是笑道︰「一則,軍務處輔佐皇上處理軍國大事,舉凡天下政務,沒有比這個更要緊的!所以,靠近內廷禁中,尋常人根本不能近前,以保全機密。二來,每天卯正二刻多些就見君辦事了,離的近些,皇上召見也方便。而況,早晨頭一起見面後,軍務處要閱看戰報,調劃籌備,皇上隨時顧問有事,也隨時要召見……所以和普通大臣絕然不同……在此久了,我兄就一切都明白了!」
雖然入值早了那麼幾天,錢謙益已經是十分熟悉整個辦事的流程,馬士英心中十分不服,不過也沒有辦法,當下呆著臉,按錢謙益的指點,下馬步行,所有從人都屏棄在外朝東安門那里候著,只有他和錢謙益兩人,帶著幾人最貼身的伴當親隨,安步前行。
他們倆人卻已經算是到的最遲了,隔著窗子就能看到軍務處里頭燈火通明,影影綽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奔走忙碌,隔著老遠,也能听到里頭說話的聲響!
「平西伯那邊有正經奏報沒有?還是只有‘消息’和‘據聞’?皇上還好說,太子問起來,臉往哪擱?」
「左平賊又在請餉?他還要調動往南京這邊來?告訴他,不許擅動!」
「措詞要客氣些!」
「雲南巡撫是誰?廷寄上諭發了沒有?還有,給黔國公的上諭,要請內閣明發。滇川道路,不能隨意調派黔國公的親信,要派得力穩重的大將,不能耽擱!」
「諭令鄭芝龍調派水師北上,趕緊抄發,不準再行耽擱延誤!」
里頭一聲聲的,也不知道是誰,一個聲氣急而有力,另外一個從容自信,光听聲音,就知道絕不是凡俗庸碌之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