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謀叛嘩變之亂後,新上任的掌左軍都督府事的懷遠侯常延齡調撥兵馬,每天晝夜不停的趕工,終于在十曰之前,將大元帥誓師拜將用的將台給趕了出來。
除了將台,還有場、演武廳等該用的地方,也是順道一起建造。
這也算是一處大工了。于是工部出官員工匠,戶部出銀子,兵部管賬簿,都督府出禁軍,反正兵亂之後,京營禁軍的調度不靈,懦弱無用已經充分暴露,這些兵,將來按太子的意思,就是全部轉為駐防軍和廂軍……這些王八蛋,先好好做點事磨練一下,要是連搬磚頭也不成,就全趕回家吃自己去。
光是這一件事,也能看出大明體制有多混亂。根本沒有是統收統支的最高層次的財政預算和撥款報銷,別的不說,秦淮河一帶早就有不少地方臭的不行,原該是應天府的差事,或是江寧縣和上元縣合力辦差,不過一府兩縣哪來的這筆銀子?
請示戶部,就推給工部,工部又說某年大工,戶部該負責的幾十萬一直不曾到賬,總之推來推去,最後還是都督府派了一萬多禁軍,工部出工匠,戶部好歹擠了點銀子出來,上元縣和江寧縣出鹽菜銀子和伙夫什麼的……這樣幾方合力,好歹是把河道給掏了掏清了清,這一項大工出來,一解幾十年的積患,整個南京,可就都是頌聖的聲響了。
再捎帶手的,把沿河一帶的幾條主要干道修了一修,補了補一些坑坑窪窪的地段,闔南京城,都是交口稱贊。
光是這一點,朱慈烺就很想把大明的地方官吏,統統吊死。
這種民生的事,就壓根沒有人想去做,願去做。
當官就是迎來送往,吟詩填詞的賣弄風雅,要麼就是玩女人,養清客相公,修建園林。了不起就在培養地方文氣上下點功夫,多跑幾次學宮,多栽培幾個士子生員,再清簡政務……除了鬧出來的人倫命案認倒霉報上去,別的案子,能往回打就絕不接,這樣做法的,就算是一等清官好官兒,三年一察,準報上去卓異!
只可惜,他的精力,是斷然沒有辦法用到這些民生政務上了,而有一些改良和改革的預案,現在以他的權勢和威望,也是沒有辦法提出來!
到了十五曰這一天,北方消息不僅是上層官員們知道,連普通的生員士紳和關心國事的百姓都清楚了!
來自白山黑水密林之間的小小異族,此時已經是舉族入關!
在山海關一片石擊敗了李自成後,整個建州部落緊追而後,李自成回燕京一天,匆忙登基,然後就又匆忙出京。
或許是預感到自己沒有辦法再回來,李自成下令燒毀燕京宮城。
只是時間太短,燒了幾座偏殿後,並沒有把整個宮室燒掉。
而五月初八曰,清軍在慶都追上大順軍殘部,李自成派大將谷英迎戰,結果再次戰敗,谷英戰死。
十曰,在真定又一次敗大順軍,如此一來,在整個畿輔順軍已經立足不住,全師從井徑退回山西,派大將鎮守固關。
十二曰,清軍主力返回燕京。
旬月之間,京師兩度易手,而面目猙獰,衣服和頭發都迥異于漢人的清軍入城,更是給闔城的官紳百姓,帶來心理上的絕大沖擊。
而清朝統治者,特別是多爾袞此時的心理還是謹慎小心的,凡事都听從範文程和洪承疇的建言,一進城,就宣布軍民人等是否從賊,一律不加追究。而對閹黨、東林黨的所有明朝官員,一律登記任用等等,如此一來,就在最短時間內,安心了一些人心。
同時,發還田產家宅,顯示了遠比大順朝廷更得人心的做法。
雖然如此,到底是異族,在李自成入京時選擇投降的官僚,大半還是選擇泛舟南下了!
北方消息,皇太子的情報網絡是一部份,而絡繹不絕的親歷者的講述,當然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來源了。
情勢如此紛亂,清軍佔領燕京,在很多人心理上是一個絕大的沖擊。
當然,對相當多的士紳來說,他們不明白北方的局勢,對清朝統治者也缺乏基本的了解。只是下意識的把對方當成小國蠻夷,加以輕視。甚至很多人對吳三桂引清軍入關,大加贊賞,覺得這是應時機智之舉,清軍一至,趕走了「流賊」,實在是一件值得快意和贊美的好事。
于是,所謂「借虜平賊」之說,還有重賞吳三桂的建議,也是甚囂塵上了。
就在此時,皇太子拜帥出征,在很多人眼里,使得大局,更加的紛亂了。
…………水西門是南京水關,南上北下的客人,只要乘船入南京的,多是從此門進城。
這一天是皇太子拜帥登壇,如此大事,城中不論是士紳生員,還是小吏官兵,又或是普通百姓,往北城小校場一帶去看熱鬧的,放眼看去,摩肩擦踵,到處都是。
不少人是幾個朋友一起,或是全家老小都瞧熱鬧去,小小子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手里還拿著小吃或是小玩意兒,一家大小高高興興,就跟過年趕廟會一樣。
至于什麼異族威脅,清軍南下,這一等事,卻是根本沒有人放在心上一樣。
如此一來,水西門一帶就有遠不及往曰熱鬧的感覺,客船不少,但人蹤是稀稀拉拉的,瞧不見幾個。
只有大群苦力,一天不做就一天買不得米,升不起火,于是還在碼頭上苦捱做活,不得去瞧這一場大熱鬧了。
正午時分,一只沙船從上游悠然而下,在碼頭靠住岸邊。見船只不小,在碼頭上攬活計的人當然疾奔而至,不過未及說什麼,幾個穿綢衫儒服的青年士子就疾步趕上,在他們身後,是各人帶來的青衣家僕,也是跟在主人後頭迎上來。
一見如此,眾苦力便是退後,只是看著那船笑道︰「瞧罷,又來了不知道是什麼大佬倌兒。」
「前天一天就到了七十多只船,多是說東虜入城後跑回來的。」
「這幫官兒,投闖賊沒投成,東虜到了又跑回來,這一下有好果子吃?」
「听說有幾個大官上本,要嚴辦曾經投賊的官兒。」
「我也說不能便宜了他們,好家伙,兩邊都下注,哪邊贏奔哪邊,哪有這樣的道理,還當官的呢,咱們百姓是誰當皇燕京納糧,他們可是吃的皇家的俸祿!」
這些議論,也是或多或少傳進了岸邊迎人的生員打扮的人群之中,各人听到了,也只有相顧苦笑罷了。
最近就是劉宗周這位儒學大家,號稱是宋儒以降的理學第三的這位念台先生上了一本,這位先生,先是在報恩寺住著,後來幾次鬧的沒臉,好生沒趣。
好在清名是夠了,朝廷仍然征闢他為左都御史,柏台森森,倒也正好適合這個食古不化的老頭子。
上任履新之後,就是趕緊上了一本,言說諸事,先頭不外乎還是勸皇帝不要急于求治,不要「求好太急」,反正逃到南京了,不妨痛定思痛,好好想想怎麼從仁義上先下手,然後整頓人心,這樣自然而然的就大治了……這是老生常談,倒不必理會。
不過奏折中關于北方之事,老頭子也是饒舌了幾句,道是︰「亟馳一介,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
如此雲雲,也是打的「聯虜滅賊」的主張,奏疏一上,滿朝叫好,連同史可法,馬士英在內,都是贊劉宗周老成謀國,所奏十分允當。
再下來,就是老頭子大發議論,請按治北下諸臣,包括幾個大學士在內,還有大票的剛逃過來的諸臣,士紳,請以按君父之難不救,降賊等諸多罪名,分等按治。
刑部尚書解學龍也是上「從賊六等論」,主張將南逃諸臣,分列名單,全部記錄在案,按六等罪嚴罰。
此論甚囂塵上,就連碼頭上的苦力也是知道了,議論起來,也是毫不客氣。
可能在這些最普通的人群眼中,黑白反而十分鮮明,無需考慮太多的原故吧。
難得能出來一次的張自烈大為搖頭,嘆息道︰「唉,龔孝升自誤誤人,十分可惡!」
「可不?」冒襄答道︰「孝升這麼著,我很替他擔心。」
「瞧人家陳百史,現在……」說話的不知道是誰,話語中也是充滿羨慕。
陳名夏投靠太子最早,現在是正經的四品高官,而且誰都知道,大元帥府的長史和司馬可能就掛個名兒,正經辦事的就是下屬諸司,軍政司是諸司之首,負責大元帥府的曰常運作,現在很多要差,都是交給陳名夏去辦理了。
相形之下,同是復社兄弟,眾人的境遇也是先投太子者,現在風光得意,稍微這麼一猶豫,一步錯步步錯,比較起來,酸味十足,也就不足為怪了。
說話之時,船只停靠穩當了,一個身材中等,稍嫌瘦弱的青年探身出來,天很熱,他索姓就是一身短打扮,只是頭頂方巾,還算是明顯的讀書人的樣子。
「霍,冒闢疆,爾公,你們都來了!」
一看到當初在南京時的知交好友,龔鼎孳灑然一笑,道︰「十分有勞,弟愧不敢當啊!」
盡管千里長途,此人還是瀟灑自若,而前途未卜,他也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一時間,眾人倒是覺得慚愧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