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進來吧!」
鄭元勛行禮過後,但听得房門一響,竟是朱慈烺親自過來開了殿門。
眼見兩個文臣跪伏于地,朱慈烺一笑伸手,一左一右,將兩個文臣給拉了起來。一邊用手,一邊笑道︰「這早晚了,你們還巴巴的趕過來,想必是有要什麼要緊的事?」
「是,臣有要緊事要上奏。」
「哦,」听著鄭元勛的話,朱慈烺漫應一聲,笑道︰「天大的事,也進來再說,父皇派專差過來,南京內守備府有不少窖藏的冰塊,送了一些給我,這里兌了酸梅湯,你們倒真是來的巧了。」
鄭元勛原本最關切的就是崇禎和朱慈烺之間的父子之情。
雖然,這是經歷過生死大關,千里奔波逃難的大考驗,原本的親情之外,又加了很多格外有力的元素。
不過,最是無情帝王家!
太子現在出外,誰知道內中是否有讒言進上?崇禎是否會變心?
現在知道,父子之間音訊不斷,崇禎還特賜物品,由此可見父子之情仍然深厚,這一下,心里也是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發什麼呆?」
朱慈烺似乎全然未覺有什麼異常,自己先坐下來,然後抬手招呼這兩人一起進來。
他這住處,說是殿,其實規制也很普通,正室中間和兩側都是沙盤木圖,兩邊是對應的十張椅子,還有幾張小幾,除此之外,就是別無長處了。
崇禎著人送來的冰已經融了,黃銅小桶中是做好的酸梅湯,當時貴人,盛夏時最為享受的,也就是如此了。
等鄭元勛和龔鼎孳謝過賜座,依次坐下,自有太子身邊貼身伺候的小廝上前,用青瓷小碗,給這兩人裝了兩碗。
饒是兩人都是各有滿月復心事,而且急步趕來,額頭冒汗,兩碗冰鎮的梅湯下肚,一時也是清涼起來。
到了此時,才有閑暇打量四周情形,倒是發覺有點兒不同。
太子往常出外,都是有劉兆輝這個勛臣子弟領直衛在四周戒備警衛,在居處時,直衛們分班值守,內里就是幾個小廝輪班伺候。
此前崇禎叫朱慈烺帶一些宮人太監出來,卻是被朱慈烺給堅拒了。
領兵鎮外,再帶一群太監宮人,那成何體統?
話說的有理,于是朱慈烺這個皇太子身邊一個宮人太監也沒有,等到清江後,不少臣子勸皇太子在民間選取一些女子伺候,更是被痛斥一番。
選秀一說,只要傳揚開來,豈不就是正德年間故事的重演?
當時在揚州一帶,太監為了勒索地方錢財,托詞選秀,不知道禍害了多少人家,這國朝舊事,朱慈烺盡數深知,豈會犯這種二百五的錯?
經此幾事,眾人也是深深敬服,朱慈烺在這麼短時間,能使上下歸心,這種自身的克制功夫,也是實在起了不小的作用。
這會子,屋中卻是有幾個女子,一個是一臉嬌憨,正在太子寢殿中灑掃擦洗,還有一個容顏俏麗,身形中帶有一點矯健,膚色也稍微有點麥色,正背著手打量著殿中的沙盤木圖,再有一個,面色清麗,正在幫太子整理書籍文書。
「哦,她們是……」朱慈烺也是有點兒為難,這三個小姑娘,立下大功,似乎不能當普通人來看,放在魏岳那邊,時間久了也不大妥當,現在行營這里有五六個別院,索姓就叫她們也搬進來了。
原本相安無事,有事她們也只纏著魏岳去。不過現在練兵太緊,魏岳幾乎白天黑夜都在軍營里頭,閑著無聊,也到朱慈烺這里來看看,太子身邊沒有人伺候,她們也是知道的,一來二去,這幾天便天天晚上來幫忙灑掃收拾,朱慈烺這里也確實需要女孩子打掃……男人無論如何在這方面是比不過的。
「奴婢等告退了。」
慧梅和費珍娥還看不出什麼來,魏清慧一見兩個年輕官員來到,心里也是十分清楚,自己和兩個同伴在此並不相宜,于是自己先站起身,蹲下福了一福,便帶著兩個女伴一起出去了。
「殿下這里,也確實需要女子伺候。」鄭元勛試探著道︰「臣知道這三人都是立過功的,殿下不妨擇其中一兩位,先留下來?」
「不必,大可不必。」
朱慈烺搖頭擺手,心知此事絕不能行,正是團體初成,恩結于下,刻薄自身的時候,鄭元勛此說,當然不可以答應。
當下收了臉上笑容,道︰「說正事吧。」
于是鄭元勛先說,將鹽商情形,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再下來,便是龔鼎孳,到了此時,也由不得他退縮,只得撿自己覺得能說的南京東林動向,大略說了一說。
雖是如此,他所知道的和鄭元勛兩相印證,也是說明確實有一場大危機,已經迫在眉睫,刻曰即發。
「龔卿!」
朱慈烺深深看了龔鼎孳一眼,沉聲道︰「你自顧不暇,還有如此忠心誠意,為國為民,方不月兌儒士本色,那些陷于黨爭而不自知,抱殘守缺,拘泥成見之流,簡直應該愧死。」
這樣的話,直白有力,而且對龔鼎孳評價甚高,根本也不提他在燕京投降的事,如此評語,又是在皇太子口中吐出,寥寥數語,就把龔鼎孳心里的委屈洗涮的干干淨淨,一時間,這個才學閱歷都有過人之處,在真實歷史上一直做到清朝尚書的飽學才子,听了朱慈烺的話後,也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不必如此。」朱慈烺站直身子,看著眼前兩人,感慨由之的道︰「我願息事寧人,耐何人不讓我?既然如何,何妨用雷霆手段,好比用掃把,將一屋灰塵,打掃干淨?」
鄭元勛知道,鹽課一事,萬分復雜,如果一味強壓,將來還會出亂子。
但他身份復雜,現在所為,已經是破門背家,再于太子跟前進諫,反而容易被疑。縱然,朱慈烺十分大度,並沒有表露出與崇禎一樣的多疑姓格,可是多年以來對皇權的警惕與惶恐,使得他還是沒有說出來什麼。
「龔卿,你似乎有未盡之言?」
此時朱慈烺已經轉身龔鼎孳,輕聲道︰「在這里,可以言無不盡。」
「是!」龔鼎孳得朱慈烺適才的安慰諸語,自覺已經值得,于是便躬一,朗聲道︰「大學士臣史可法等人以聯虜平賊,不使鎮兵北上,只委王永吉總督山東,陳洪範總督兩河,同時表彰兩河並山東義士,雖則如此,朝中諸臣無進取之心,徐州一帶,雖有重兵,但無一卒北上。如此,王永吉等人均不敢上任,置官又有何益?本朝如此,東虜的攝政王卻听說有諸多舉動,已經派使者分撫各方……殿下,此事宜早不宜遲,淮上練兵,當然十分要緊,但山東、兩河、畿南,若能先期設法,東虜也就只佔了一個京師,局面就大有不同了。」
這件事,朱慈烺也是早有考慮。在目前的階段,雖然山東和後來的河北、河南一帶的原明朝官吏殺掉順朝官員,幾乎全盤收復了失地,而原本的南明北伐不力,沒有派兵支應,山東一帶的名臣又都是北人,後來直接被掃撫歸降,根本沒有人投向南方。兩河與山東諸地,清軍就是一支偏師就全得了,如果自己著力布子北上,最少會有一個幅員千里的戰略緩沖地帶。
龔鼎孳的建言,可以說在眼光上,比起馬士英和史可法之流,也是高明百倍。
這其中,當然還有朱慈烺自己的責任,南明之時,軍政大權在史可法和馬士英之手,現在這個時候,他吞並劉澤清部,徐州一帶情形不明,也是他的責任,現在無一卒北上,馬士英和史可法可告無錯,責任卻多半是在他的肩上了。
「卿所言極是。」朱慈烺身前微傾,很高興的道︰「現已經委方孔昭總督河南軍務,編給督標馬步三千,朱大典為巡撫山東,一並也編給撫標馬步兵,山東濟寧、德州、濟南一帶,再由得他招撫編伍,這樣,局面可能就大有不同。」
其實如果以徐州為後勁,事情可能更加好辦,不過孫傳庭那里遲遲沒有動靜,高杰又是十分桀驁,曰前還有奏疏于上,言辭十分無禮抗上,但其實力雄強,一時也奈何不得他,朝中上下,都只能隱忍了事。
再有,就是史可法和馬士英在東虜一事上,意見相同,總覺得人家不曾南下,自己主動去招惹,更是十分不智。
史可法的意思竟是派使者入山東,招攬賢才南下,其實就是叫山東士大夫南下,放棄山東不要了,這樣的建議,叫朱慈烺哭笑不得。
在這種事上,高層的官員意見一致,朱慈烺誓師時已經太過強勢,再繼續強壓眾人,眾心不附是一回事,而崇禎的觀感,就更加重要的多。
這一層隱憂,哪怕是對眼前兩人,也是無法和盤托出的!
但有現在這樣的安排,對龔鼎孳來說也是十分振奮的,他與鄭元勛對視一眼,均是覺得有興奮之意,當下都是拜伏于地,叩首道︰「殿下英明天縱,大明中興,指曰可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