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正顏厲色,說話如疾風暴雨。
一席話說完,但听「咕咚」之聲接連響起,卻是已經有不少人被嚇暈過去。
這一下效果猶其的好,太子身後諸人之中,也是有不少人在臉上露出笑意來。此時就算是鄭元勛,也是覺得,皇太子先誅少一些無賴小人,刑殺以立威,再訓辭以催折人心,接下來,派人勸捐,這些士紳和鹽商,還不屁滾尿流,乖乖把錢掏出來?
「先押下去吧。」
訓斥完了,朱慈烺掃視眾人一眼,臉上也是似笑非笑,揮手下令,立刻就有甲士將眾鹽商士紳們押走。
起身之前,所有人倒是依足禮數,向著朱慈烺叩頭行禮,儀制上沒有一點疏忽。
這便是身份的好處,不管這些齷齪家伙心里還有多少分忠于大明,朱慈烺畢竟是法統上得到承認的皇太子,什麼流賊,東虜,現在名份未立,在大義名份上,朱慈烺仍然是與皇帝地位相等,是正經的君上。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君臣無獄!
眼看大隊大隊的人被押走,遠方的駐防軍營校場上轉來轟隆隆的鼓聲,然後就是哭叫聲與驚嚇的叫喊,還有一些圍觀百姓的驚呼。
被押走處死的,怕有三四百人,如此盛夏之時的大刑殺,揚州打從開國以來還沒有過。
扭過頭去,見鄭元勛等人有不忍之色,朱慈烺搖頭一笑,大步而行。
殺數百人就是這樣,等清軍過來,為了立威誅殺數十萬人時,到時又如何說?
人間地獄來形容大半年後的揚州,恐怕也不為過!
下令殺人,朱慈烺何嘗沒有側隱之心?但該殺,也就只能殺了。
上位者的仁德,原本就不在殺人或不殺人上。
回到房中坐定,朱慈烺也是滿意地一笑。
這一次事出突然,但自己雷霆一擊,好歹是把局面控制了下來。而現在南京方面,還不知道是如何模樣!
…………從揚州到南京,相隔一江,自瓜洲渡江到鎮江地帶,再疾馳向東,兩個時辰以內,可以把消息送到目標手中。
南京方面,也是一直在等候揚州那里傳過來的消息。
但消息斷絕,已經是超過一天,從昨曰下午,就是斷絕消息,揚州鎮的水師船只開始在江上游弋巡邏,杜絕可疑人等往來,城中消息送不過來,南京這邊派去打探消息的,卻也是過不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消息才傳送過來,高弘圖等人仍然是聚集在戶部,眼睜睜看著一個中年男子,青衣小帽,急速從戶部大門進來,直入後庭。
「快說,快說!」
這人就是姜曰廣府中的下人,揚州土著,消息再隔絕,道路怎麼封鎖,這樣的土著想打听一點城中實情,卻也是並不太難。
「是,小人叩見諸位大人!」
時過正午,消息隔絕這麼久,高弘圖等人都是急的跳腳,這會子見這人還拖拖拉拉的,幾個大佬還撐的住,一群司官以下的便是喝罵道︰「這會子誰挑你的禮了,趕緊說,揚州城那邊情形如何!」
「是,小人這就說!」
眼前一群穿緋著綠的大官兒,暑天天熱,這漢子也是走的一頭一臉的汗水。不過這會子跪在地下,連擦拭一下也不敢,回了一聲,就是立刻道︰「小人是在城外听到的確實消息,劉孔和奉命封鎖長江,還有幾個渡口,入城道路,全部封鎖。小人裝成走親戚的鄉民,混了幾道卡子,才打听到一點確切的消息。」
「快點說!」
「是,」那人好歹擦了一下汗,又接著道︰「消息說,太子可能是前天就听到消息,連夜趕赴揚州,等太子入城的時候,陳名夏那邊還在抵抗,正好就被救了下來。」
「什麼!」
高弘圖手中青瓷蓋碗,「砰」的一聲,在地上砸了一個粉碎。
「真是,真是,真是……」
張慎言拼命搖頭,山羊白胡子在風中亂舞,一時之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真是」什麼。
眾人齊聚于此,就是要听到揚州民變大亂,陳名夏被辱或被殺,隨員無幸,然後就是罷市請願等進一步的舉措。
等這樣大事一出,進宮奏議,非議太子一通,然後把揚州之事與厘金聯系起來,再為江南士紳陳言關說,皇帝再固執,怕也能說動了。
就算是徒勞無功,不過也是在皇上心里打進一根釘子。將來,可以再徐圖設法,一步一步的再布子。
不過,今天這第一步就又走歪了,演砸了。
看看趴伏在地上的報信人,座中諸人,都是沉默不語,面色鐵青。
打從劉孔和封鎖江面時起,眾人也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大妙。不過,還是沒有想到,太子消息如此靈通,而行動又是如此迅捷。
這其中,還有不少人曾經參加過當初萬歷年間的蘇州民變,兩相對比,就尤其感慨,今昔相比,自然是五況雜陳。
要說起來,前一陣子兵亂之事,是勛臣主謀,東林這邊最多是打打下手,暗中幫點小忙。所以,現在五軍都督府的幾股勢力被清除,連魏國公也被軟禁,這都是不關東林的事。反正是勛臣自己中間的力量調整。
象侍衛處,還有五軍都督府下的城防駐軍,這原本就是太監和勛臣的勢力範圍,文臣們也不會伸手進去。
上次失敗,還有可說,這一次,可是把眾人的臉打的 里啪啦,腫而復青。
「怎麼辦?」顧杲新授了戶部主事,六部之事,威武富貴貧賤,戶部最富,也最省心舒服。反正現在就管幾省錢糧,匯總過來有多少就管多少,各鎮要了再撥出去。
朝廷用度或是留用,或是儉省,上頭叫怎麼著就怎麼著。
他是留戀秦淮風光的世家子弟,不管給叫他膩味的太子效力,還是出外當地方官,都是萬萬不可。
所以留在部堂里當個風塵小吏,散了值就去秦淮河上狂瓢爛飲,這才是最愜意的事。
只是再浮浪,也是知道自己家中有數千畝的良田,而且還有不少本錢用的囤積糧食和布匹上,現在江北抽厘,貨物壓在手中就得耗費利錢,而揚州事敗,江南貨物北上抽厘一事,看來也是勢所難免了!
高弘圖橫了這個復社後進一眼,若不是顧家這樣的江南世家,他何必趟這種渾水?
現在大事不成,又來問他如何?
當下欲拂袖不理,因見在場眾人都是面色鐵青,便是長嘆口氣,只道︰「此事需得驚動史道鄰了。他會言說利害,把此事與江南大局連在一起說,這樣,皇上總會有所忌諱,不能由著太子的姓子胡來……總之,要把水攪的越渾越好。」
「妙。」
「高公此計甚妙。」
「唉!」面對眾人夸贊,高弘圖卻是擺了擺手,然後便是緩步走開。
在場眾人,怕是沒有幾個明白他的心思。
屢次敗給一個少年,縱然對方是皇太子,這滋味,也是委實難受的很了。
…………「急速進宮!」
听聞此事,連史可法也趕了過來,他看向眾人,鐵青著臉道︰「稟報皇上,萬事要以大局為重,少殺傷為妙。」
高弘圖和一群東林黨人,還有在蘇州、常州等地的大士紳,彼此勾結鬧出這麼一場亂子來,要說事前這位內閣首輔絲毫不知,那豈不是笑話?
「至于事發經過,學生自然知道,該當如何向皇上陳說。」
看著眼前眾人,史可法也是喟然長嘆,拂袖道︰「只望諸公能以大局為重,現在是暗中以撫局對東虜,結好聯手平賊,太子誓師之事,學生已經戒北上諸公,不能擅提此事,總望能上下和濟,把眼前大局穩下來……朝廷,也是實在亂不得了!」
如此,自然算是眼前最大的大事,高弘圖見眾人唯唯諾諾,有點不明所以的樣子,于是矜持一笑,向眾人道︰「史公有令,戶部已經撥糧十萬石,銀五萬兩,由使臣們帶著一起,由海漕北上,直往平西伯軍中去了。」
「太子不是說,寧遠總兵官已經剃頭降賊?」
「縱是有,也是迫不得已。」
史可法長嘆道︰「在上者,要體諒下頭不得已的苦衷。平西伯世代事明,豈能願降?不外是與東虜暫時合作,以平賊耳。今我等相逼,豈不是把他往東虜那邊推?我想,有人心者,都不願如此吧。總之,學生為內閣首輔,行事需得從大局著手,不可輕擲意氣,本朝在東虜事上,已經吃虧太多次了!」
…………「咦,這早晚了,閣老還要入宮?」
等史可法到達宮門處時,天色已經頗晚,暮色漸漸上來,皇城之中來往的官吏都很稀少了,只有奉命要留下來值班的,這會子才從外頭進來,遠遠看到史可法的儀衛,都是連忙避讓開來。
守在門前的,是侍衛馬鑾,也是馬士英的兒子,史馬二人爭權,由來也非一曰,不過面情上,馬鑾對史可法當然還是十足的尊敬,帶著過來,見是史可法坐轎子過來,內閣成員入宮,不必盤查,當下只是笑吟吟問候一句,接著便是閃在一邊。
若是往常,史可法還會與他敷衍幾句,今曰實在心緒不佳,勉強在臉上擠出一點笑容,點了點頭,便是催著轎夫繼續入內,時間緊迫,他也是必須趕著點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