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與軍務處聯手,再加上說動了崇禎,連朱慈烺也不好堅決反對。若是給崇禎留下了在外難制,跋扈無禮的形象,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事實上,南京方面一直有大量的人在這方面下功夫,離間父子,種種招數用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如果不是朱慈烺事事小心,他與崇禎的關系,未必有現在這麼融洽!
好在陳洪範的事他十分清楚,事先給軍情司布置,特別嚴防北來殲細,唐起龍一至,朱慈烺和軍情司上下就都知道了。
有這麼一件事出來,內閣和軍務處堅持的議和一事,主導權自然就落在了朱慈烺手中。
入殿之後,朱慈烺也不再隱瞞自己的看法,對著左懋第道︰「議和一事,實在荒唐,你看,都弄什麼人在使團之中?這樣去議和,我朝底細盡為虜知,能有好結果麼?」
「臣也該死。」左懋第十分不安,陳洪範是和唐起龍一起被抓,一個投降的參將潛回清江,陳洪範偷偷與之見面,用意如何,自然不需多問。
百般狡辯,亦無改于事實。
當下便是老老實實認錯,只道︰「臣未能發現其殲跡,請殿下重重治罪。」
「此行北上,你十分辛苦。」朱慈烺淡淡一笑,對著左懋第道︰「經歷風霜奔波還是小事,我恐怕你到了燕京之後,東虜對你會是先拉攏,後恐嚇,不過,他們對咱們虛實不大清楚,為了不提前和我們撕破臉皮,多半不會扣押你們。」
「便是扣押,臣也只學蘇武。」
「放心,我可不會叫你在塞上牧羊。」
朱慈烺眼神銳利,向著左懋第,一字一頓的道︰「十月左右,徐、泗、睢、淮將有大動作。」
「什麼?」
左懋第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就站起身來。
不論如何,他現在對皇太子的心跡十分了然,也是十分敬佩。皇太子在徐淮一帶費了這麼大功夫,當然不是為了和東虜議和,而恢復兩河二東,也是太子將來必行之事。
這一層,光是看太子的布置和大元帥府行營下屬各司的布置動作,就能知道眼前這些絕不是為了將來議和做打算。
他所以吃驚的,只是太子並不滿足于在淮揚一線倚河而守,听話里的意思,是要主動出擊。
「臣以為……」
「不是大動干戈,是徐鎮與睢州、泗州一帶,著孫傳庭等部襲攏。」朱慈烺笑道︰「不能由著東虜從從容容的收拾流賊,總得給他們添點亂子。」
「原來如此!」左懋第頓時釋然,有老臣勇將,小規模的主動出擊,想來會有斬獲。
當下起身拜舞,鄭重道︰「臣別無所長,唯有一身硬骨頭,此去北上,斷不會教殿下失望就是。」
明朝士大夫的風骨,除了一些偽君子,比如「水太冷」那位,還有相當一部份擠入東林黨博清名要出身的江南富商士紳,除此之外,真正有兩把涮子的讀書人,就算不能抵抗到底,不與清庭合作也是底細。
哪怕是老錢,先降之後就後悔了,在暗中搞了不少小手腳,差點兒就不能得善終。
眼前這左懋第,也確實是把硬骨頭,足可放心。
傍晚時分,除了陳洪範等人將要被械送南京之外,使團上下也是從清江離開,放船北上,預計到山東濟寧起旱上陸。
此時濟寧已經落入清軍之手,這一百多人,在上岸之後,就算身陷敵國了。
暮色之中,朱慈烺也是親眼目送使團離開。
就算有他的介入和很多改變,歷史上發生過的這一幕還是在他的眼前發生了。這自然叫他十分感慨,心中百感交集,卻不知道是何滋味。
唯有一種現實與虛幻錯位之感,簡直是使他難以自拔。
「殿下,夜來風涼,早點進去吧。」
暮色之中,陳名夏和鄭元勛等人俱是趕了過來,諸司首領都是文官,也算是朱慈烺的心月復幕僚,此時看到皇太子面色沉郁,眾人不知道出了何事,便是一起趕了過來。
「無事,無事。」
朱慈烺也是自失一笑,向著眾人笑道︰「一時想事想的入神了。」
說著,便是轉身離開,大聲道︰「有多少大事,糧草,軍械,調配,哪一樣都要提起十分精神來做。還有兩月時間,都同我打起精神來吧!」
在皇太子身後,數十文臣也是緊緊跟隨,這群人中,也是朱慈烺千方百計尋來,不管是嶺南的張家玉,陳子壯,還是後來赫赫有名的張煌言張蒼水,又或是精明強干的陳名夏,鄭元勛,或是一時才子的候方域,方以智等人,隨便一個,都是史書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是哪一個,都是悲劇收場。
這一群人,不論是戰死,或是被殺,又或是隱居山林,甚至勉強投降,到最後,都是郁郁而終,悲劇收場。
其中鄭元勛死的最慘,他是揚州才子,復社主盟,又向來熱心地方之事,而高杰在揚州城外燒殺搶掠,又有入城的跡象,他出城調停,說動高杰只派少量兵馬入城,誰知回城之後,揚州人以為他叛賣父老,居然眾人一心,將這個辛苦做調人的鄭某人斷然殺掉。
而張煌言感慨就義,張家玉是嶺南三忠,都是節義千古的人物。
或許是這個時代沒有太多優秀的人,在史書上留名的本來就足夠優秀,又或許就是朱慈烺有意為之,他原本要做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既然如此,何不把這些優秀的華夏兒女集中到一起,就在自己手中,也是靠著這些優秀的人才自己的能力,逆天改命,改變華夏沉淪的命運,也改變陳名夏刑場伏誅的命運。
改命張煌言,張名振的命運。
改變復社四公子的命運。
改變嶺南三忠的命運。
改變文明被野蠻摧毀的命運,改變未來三百年之黑暗!
至淮揚不過數月時間,上天還會給他時間準備,折沖,而轉折已經實實在在的發生著,未來數月,也就是轉折的關鍵所在。
想通此節,自然也就昂揚奮發。
皇太子前後表情不同,眾人也都是看在眼里。不過此時此刻,倒也沒有人窮求原因所在,只是一個個面露笑容,緊緊跟隨在後。
而在暮色之中,大營里也仍然是有一個又一個的方陣,矛持戟,在隆隆的鼓聲與槍炮聲中,來回的辛苦訓練著。
未來轉變,大營中的將士們才是最為關鍵的所在,而此時此刻,也正是朱慈烺大步前往的地方。
…………軍情司內務局很快偵破了陳洪範通敵一案,並且由行營新聞司和各地的分司在報紙上大肆宣揚,此事一出,一旬不到的時間,由新聞司的快馬急腳遞送遍東南半壁,除了雲貴兩省外,連閩浙都是在十天之內看到了這件事的新聞報紙。
消息一出,陳洪範被眾口一詞唾罵的同時,內閣和軍務處都是鬧了一個沒臉。
馬士英倒還好,反正原本名頭就並不響亮,還曾經因貪污去職,所以干出什麼沒臉的事來也無所謂,原本臉就不大。
他是以地方能臣干吏入京,又有黃得功為後援,可想而知,朝廷不會太為難他。
就算如此,上一道奏折自請議罪也是難免了。
朝廷現在處置事件都有制度,這一件事肯定是要交吏部議罪,出軍務處倒不至于,不過降一兩級官,降勛位,降散階,罰俸,這一整套的議罪處罰手段,恐怕是逃不掉了。
史可法由此威望大跌,原本數年以下的好名聲,幾乎一朝盡喪。士林之中,對他的懷疑也是與曰俱增。
當然,說他是秦檜的倒是沒有,不過,這個首輔大人的施政能力,眼界和手腕,包括權術能力在內,都是統統受到了質疑。
連帶之下,連向來十分得意,在南京橫著走,連國公勛戚也不放在眼里的東林黨人們,這一陣子也是消沉了很多。
出丑在前,也只能藏形隱身在後了。
況且現在的情形和歷史上的弘光元年也大有不同,雖然沒有了跋扈的四鎮,但左良玉也被擱在湖廣不能動彈。
福王這個皇帝左良玉不放在眼里,對朝廷揮刀子揚言清君側的事也敢干,但對現在坐鎮南京的崇禎,左良玉還是不敢挺腰子說話。
最大的武力奧援失去,劉澤清埋尸已久,兩個大援消失,無形之中,江南一葉的東林黨人們,那種目無余子,目空一切的驕狂也是收斂了很多。
在這種情形下,位于洪武門西側的史可法府邸來往的客人都少了很多,這座府邸是上個月崇禎剛賜的,為的是讓首輔上朝方便,史可法雖然清廉,不過該拿的例規也拿,所以府中也養了百來下人,此時一個個俱是垂頭喪氣,事情雖過了十來天了,陳洪範也押了回來,此時關在刑部獄里,現在群情激憤,估計想逃出一條命來也是絕無可能,然而余波未平,整個相府內外,俱是安寂無聲。
誰都知道,首輔相爺心情欠佳,誰都不願在這個時候,自找麻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