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黃旗的幾個大臣勇將自以為看透了朝局,對肅親王的突然開竅也是十分激賞。
倒是豪格究竟是真的退讓把事態搞大,以爭取資源和兵力上的支持,又或者是真的是被打的豬頭一樣,幾個正黃旗的老人,哪怕就是赫舍里索尼在內,都是絕不會相信是後者。
軍事上預備大打出手,政治上則是大肆招攬明朝降官,不管是東林還是閹黨,齊黨楚黨浙黨,兼容包並,反正只要肯降,一律授給官職。
十月間,還派了吳惟華在內的降官出京,巡撫山西山東等各處地方,招撫地方士紳,拉攏民心,號稱減賦,以萬歷年間的賦稅丁冊來征稅。
雖然清廷一直是按加征了三餉後的標準來收稅,就算到康熙「盛世」也是如此。江南一帶,康熙年間最富時也不能和萬歷年間比,一樣的窮困,但清的賦稅征收比起明朝更加靈活,比如西北一帶就少收一些,而且有災害就趕緊賑濟,適當的時候會大規模的減免丁銀,最少在黃冊上是如此,加上清初的屠殺和文字獄,高壓之下還用「永不加賦」來惡心人,文人也被收為鷹犬,于是在文字之上,清初一掃明朝的種種苛政,頓時就成了清平世界,太平盛世。
其實從順治元年到康熙年間,數十年間漢人的抵抗和戰爭沒有停止過,最嚴重時的順治六年到七年,戶部存銀才幾千兩,官俸也沒發,全旗男丁數字從六萬多降到六萬以下,到處起火,處處烽煙。
就算這樣,清廷還是挺了過來。
原因很多,南明太廢物是一宗,八旗武力在順治早年還有用是一宗,但清廷早年在拉攏使用漢人官紳上下的功夫,也是極重要的一個原因了。
無非是高壓之下,不量才不量德,只願降便可用,而且以往一切,都給予保留。
這樣百姓再苦,官紳卻不苦。
然後尊孔,開科舉,比起蒙古韃子聰明百倍,就這樣,才慢慢坐穩了江山。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兒,清廷卻有點坐不大穩當的意思了。
燕京的謠言始終沒有停過,關于滿洲隨時可能撤走,或是屠城,搶掠,或是明軍北伐的傳言,幾乎隔幾天就會爆發一回。
整個清朝的政斧機構里就沒有對付這種情形的部門,這不象明朝的錦衣衛,菜場每天什麼價,茶館里老百姓在聊什麼,每天都有「打事件」的番子給報到東廠和錦衣衛,然後每天由廠衛督公們再來稟報給皇帝,所以對民間輿論情形還算掌握的住。
清朝就不行了,現在城中謠言隔幾天就爆發一次,上層的滿洲人都不大清楚,多爾袞听到一些,也采取過措施,不過也就僅限于此了。
盡管在燕京已經幾個月,八旗已經分駐內城,並且從關外迎來福臨正式登基,但滿清對燕京這座城市的掌握,還遠沒有達到預期值!
人心不附,民心自然也會影響到官心。
最近這段時間,又有一些官員南下了,理由當然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門。
不過,由原本的對清廷極為看好,到現在首鼠兩端,心存疑慮,人心之變,一葉落而知秋,很多大事,就是體現在這些細處了。
當然,現在還是看好清廷的更多一些,不少漢人士大夫儕身于朝堂之上,願為新朝殫精竭慮的效力,這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復社曾經的主盟,江南有名的大才子周鐘了。
…………天剛蒙蒙亮,周鐘就從家里出來了。
跟著他的是貼身伺候的伴當,就在他跨馬坐騎邊上,一前三後,四個人簇擁著他往宮禁趕過去。
多爾袞十分勤政,每天都會召見八旗貴胃,各旗的額真章京也是隨時召見,部院大臣,漢大臣,都隨時可能叫進去咨詢事情。
至于大型朝會,十來天前剛舉行過登基大典,朝野間都是鬧了一個人仰馬翻,各人都疲憊了,所以已經很久沒有召集大型的集會。
以周鐘兵科給事中的職份,再加上漢人的身份,原本是沒資格見攝政王的,有什麼事,稟報給本部堂官,或是由堂官代奏。
清代明以後,對明朝的舊制多半接受,但有幾個明顯的變化。
一個是總督和巡撫的兵權加重,治權加重,官餃變化也是十分的明顯。明朝巡撫如果不是要緊地方或是宣力有年的,一般才是從四品的官職,不要說和布政使比,就是布政使司的左右參議也是比巡撫官職高。
這樣巡撫雖然是權力大,但官職不高,也算是明朝對地方行政分省力量的一種壓制吧。
清朝的巡撫卻是在品級上提高不少,總督更是直接加兵部尚書,職權比起明之總督,看似不能加什麼節制五省,七省的頭餃,但實際權力,卻大為增加。
地方制度改變還有明顯的一宗,便是裁撤巡按。
清對明的巡按制度不感興趣,其中頗有深意,順治年間曾經恢復過巡按制度,不過沒有多久就又廢除了。
巡按制度被廢,意味著地方監察在形式上也被取消了,不過這只是對應地方官制,在中央來說,清初政治最大的變化,就是給事中制度的消亡。
明之黨爭,很大程度就是體現在御史和給事中這兩個職位上了。
秉持國政的大佬們都會養自己的門生故舊,其中一定要籠絡一批御史,這些人就是走狗打手,指誰打誰,黨爭之起,都察院的御史一定是沖在第一線的。
徐階搞嚴嵩,夏言搞徐階,不外如是。
給事中就是更加犀利的武器,明沒有唐朝的三省制度,亦無宰相。內閣是有其實而無其名,那麼,對君權的限制體現在哪里?
也就是給事中的封駁權而已!雖然這個封駁權很少用,但畢竟是對君權的一種抗衡和制約,而且,是制度上的抗衡和制約!
明清君權異同,也就是在給事中制度上的改革就能看出一點端倪來了!
現在周鐘的兵科給事中的官位還在,不過論說起來,他得意之處只是在于先攀上了洪承疇,然後洪承疇出京之前,把他又推薦給範文程。
不論洪和範二人怎麼爭權,暗中怎麼勾心斗角,最少表面上交情還算不壞。
況且洪承疇等閑不薦人,這麼一弄,範文程自是將周鐘納入自己囊中,不過時間一長,他倒是瞧了出來,周鐘筆下來得,腦子也很活泛,對明朝的了解也很深刻,特別是南方士林,範文程和洪承疇怕也還不如此人了解之深。
這麼一來,周鐘就算又紅的發紫了,品級官職什麼的,就都在其次了。
範文程也不過就是一個內院大學士,但就算旗主王爺,又有誰敢輕看這個內院學士?
每天見攝政王的人很多,不過任何人見了範文程的轎馬,都是得主動上前請安!
往武英殿,頂好就是走西華門進來,往東走沒多遠就是武英門,路程又近,也不必從長安左右門繞道,更不必打東華門繞那麼老大一圈。
不過打西華門進宮的恩典不是人人都有,周鐘在凜洌的寒風里縮頭縮腦的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範文程的車轎過來,周鐘一喜,正打算上去,卻遠遠看到一個滿官騎馬趕上來,看頂戴穿著似乎是個宗室公爵,但見他遠遠將範文程車轎攔了,然後範文程下來,相揖為禮,就這麼站著說話。
十月的燕京,遠比後世為冷,雖未下雪,但寒風凜洌,宮門這里又是無遮無擋的空地,周鐘穿的雖暖,奈何頭頂尷尬處還不大適應,所以感覺格外寒冷,但覺寒氣絲絲縷縷不停的侵入上身,叫他著實難捱。
好不容易,那個滿洲公爵和範文程說完,這才又打馬向宮門這里來。等近一些,果然看到頂上是寶石頂子,腦後也賜了花翎,眉毛粗濃而臉色獰惡,不過雖然是滿臉的絡腮胡子,年紀倒不算很大,介于青年到中年之間的樣子。
雖相貌如此,周鐘也不敢亂猜,滿洲人早年幕天席地的漁獵,不少老輩宗室都是在少年時受過苦的,皇太極為貝勒時還住赫圖阿拉,身為汗王之子也就住在高腳屋上,東北那個天氣,冬天一到,汗王一樣能在臉上抹豬油才敢出門,貴胃子弟過的也並不怎麼好,眼前這位大爺的年紀,還真的不好猜度。
周鐘心里也是胡思亂想,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不過這個滿洲公爵在進宮門的同時,卻是繞道過來,在周鐘肩膀上重重一拍,咧嘴笑道︰「你是叫周鐘吧?」
他的漢話說的十分別扭,不過好歹周鐘听的懂。
當下連連點頭,笑答道︰「下官就是周鐘。」
「嗯,你不壞,好生巴結差事,有你的好前程可奔!」
話說的十分粗直,不過周鐘知道滿洲人計功升職,都是算「前程」,當年從白丁到貝勒是二十四個前程,所以奔前程一說,是勉勵的好話。
當下連聲答應,笑容可掬,那個公爵又重重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進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