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岩。」
「臣羅虎。」
李自成就在御帳正中的金交椅上坐著,兩個奉召的大將進來,見李自成坐在中間,便是跪在椅前,朗聲報名,然後叩拜下去。
「林泉,虎子,都起來吧。」
李自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笑道︰「都快起來,坐下!咱們商量大事要緊。」
「是,臣謝皇上賜座!」
在御座下頭,是兩排椅子對列,左首上座是汝侯權制軍劉宗敏,見李岩進來,劉宗敏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對羅虎微微一笑。
右首椅子的最上首,坐的卻是一個老農般的人物,面色黝黑,身量偏矮偏瘦,一張臉上,滿是深刻的皺紋。
見李岩看到自己,那人臉上露出溫和親切的笑容,站起身來,伸手執住李岩的雙手,笑道︰「林泉,咱們好久不見了。」
「澤侯安好?」
「不要這樣稱呼,好弟兄也生疏了!」
听著田見秀的話,李岩也只得笑笑作罷。好歹是當著李自成的面呢。這麼不把闖王給的官職當一回事的,闖軍上下,也就是姓子仁厚,雖不曾讀書,卻醇然有儒將之風的田見秀了。
放眼看去,劉宗敏,田見秀一左一右的對坐著,劉是前鋒大將,田見秀卻是提督諸營權將軍,是李自成不在的時候有資格統領全軍的人物,姓子和順溫存,對人真誠善良,說起來軍中上下,對劉宗敏是畏懼多一些,對田見秀則是愛戴多一些,論起威望,田見秀其實是在劉宗敏之上的。
這兩人都在,加上劉芳亮等大將也在,牛金星和宋獻策這兩個文官也在,李岩赫然發覺,眼前的這一場會議恐怕非比尋常,而是要決定闖軍近期動向的重量級的軍議了。
「林泉和虎子都到了,二虎,你來說說吧。」
「是,皇上!」
被李自成點名出來,劉體純連忙站起身來,環顧左右,用嘶啞著的嗓門向眾人道︰「懷慶那邊情形不妙……」
現在是十一月初,按劉體純的報備,多鐸是十月中旬前後南下,先前的路線是直奔南直而去的,等懷慶戰事一發動,路線就是一變。
這個是劉體純的小劉營探子發覺的,在說明此事的時候,劉體純不停的看向劉宗敏。
汝侯的臉上當然不大好看,青紅成片。
在劉宗敏身前左右支持懷慶戰事的幾個大將,面色也都十分難堪。
李自成歪在御椅上,重重一嘆氣。
只有宋獻策和李岩等人面色如常,不過眼中也是盡顯憂慮。
懷慶戰事,他們當然是反對的,不過現在這正副兩軍師在軍中都被排擠,就是反對,也只是寥寥數語,而且李岩看的清楚一些,但更加不敢深說,所以懷慶一役還是應期發動。
戰事早期傳回來的戰報當然極順當的,清軍懷慶總兵和副將等都被殺死,順軍開始圍攻衛輝。
但多鐸一至,順軍幾乎是幾天之內就被打穿了。
十萬大軍,其中有兩萬到三萬的精兵,雖然比老營標準還差了很多,但實力是遠在普通的明軍軍鎮之上。
十天不到,在懷慶等地的順軍幾乎被消滅,殘部一路逃向陝州。
「現在東虜的豫王已經集結大軍,向陝州追擊了。」到最後,劉體純啞著嗓子道︰「陝州駐軍全是敗軍殘余,皇上已經下令,著會合潼關附近駐軍,一起退守關門。」
「潼關的馬世耀,有多少兵?」
有人發問,在座的人都十分不安的扭頭去看。
發問人是劉芳亮,闖營大將,除了劉宗敏和田見秀之下,便是他與李過,高一功平級。李過是李自成親佷,高一功是舅氏,都是親族,劉芳亮能獨領大軍,完全是靠的自己的能力。
「七千!」
這一次是李自成親自開口,這個大順皇帝已經滿臉烏雲。見他如此,劉體純躬了躬身,悄沒聲息的又退了下去。
「唉!」劉芳亮搖頭道︰「馬世耀是條好漢子,不過七千兵太少了。」
在場的人都是打了幾年十幾年的仗了,深知劉芳亮說的有理。便是牛金星這樣的舉人出身的文人都是清楚,退守潼關的敗兵,三五月內是當不得什麼用場的。
剛打了敗仗,不拖累守兵就不錯了,最多搬搬抬抬,干點雜活,真要上陣殺敵,也只能是馬世耀的七千兵馬。
這個數字,太少了。
若是七萬或十萬人守備潼關,清軍想短期內打入關門是絕無可能之事。
潼關之外是狹窄的谷道,大軍行進十分困難,臨水倚山,敵軍也很難繞道,只能正面硬攻,有幾萬精兵在,清軍再強,也可守很長時間。
當然,這是順軍在忽略了清軍有火炮的前提下的設想了。
「我想,榆林和延安是去不得了。」李自成的神態十分消沉,懷慶一役是他的布置,卻是引來強敵,這件事現在想起來痛悔之極,但也沒有辦法。他向著眾人緩緩道︰「人家就要直接來打潼關,潼關一失,三天內就兵臨西安城下,關中一失,咱們在陝北打勝了也沒得用,要被人家抄後路。我看,大軍不復向北,轉向潼關怎麼樣?」
這個布置,關系到整個順軍的生死存亡。
最近這兩三個月,一切布置都是在陝北決戰,糧草軍資,人員調配,都是在往陝北調。李自成和陝西諸將都是咬碎鋼牙,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陝北給清軍來一場大決戰,在本鄉本土,保衛的是自己的家鄉和鄉黨,將士只要有了士氣,一切就都好說。
給清軍一場狠的,順軍能得一場大勝,整個局面就又不同了。
前一陣是退的厲害,不過這好比是人把拳頭縮回來,往回一搗,這一拳,當然比分散力量的一巴掌要利害的多。
只是無奈之前的布置要分部廢棄,連李自成自己都意氣消沉,更不要提普通的將士了。
「還想個球?」一時眾人無語,只劉宗敏紅著眼道︰「先把那個勞什子豫王打敗了,再回頭打延安的東虜就是了!」
他倒是不反常態,一直就是這麼斗志昂揚。
「也只能如此了。」
劉芳亮和袁宗第對視一眼,都是看出對方眼神中的無奈,兩個大將一起起身,抱拳道︰「皇上,咱們就在潼關給韃子來一場厲害的,擊敗潼關之敵,再北上迎擊延安之敵就是了。」
「好!」李自成轉向牛金星,問道︰「丞相怎麼看?」
牛金星忙躬身笑道︰「皇上親征,將士效命,糧草供給就全在臣的身上,臣一定督促地方官員,運送糧草,倘有不敷,就是臣的罪過。」
「軍師怎麼看?」
「為今之計,也只能回潼關迎敵。」
相比牛金星的奉迎,宋獻策的語氣也是蕭索了很多。最近以來,闖王越見剛愎自用,很多事也是只和陝西大將們商議,對他的意見也不大能听的下去。
也就是神神怪怪的東西,還能听他一兩句。
宋獻策久歷江湖,心中已經知道大事不妙,不過他向來有月兌身之計,倒也不太害怕。
「玉峰,你怎麼看?」
繞過李岩,李自成直接便問田見秀。
「咱一切听皇上的。」
田見秀先答一聲,接著卻又道︰「倒是要听听林泉說啥哩。」
他這麼推許李岩,還是和以前大家和睦相處時一樣,殊不知李自成登基為帝前後,已經對異已勢力極為排斥和不信任,特別是殺羅汝才和袁時中後,形跡更為明顯。
李岩也是在猜忌的對象之中,也就是這個老好人一樣的田見秀才絲毫沒有芥蒂,這一點,就是和劉宗敏等人絕然不同。
「哦,也是。」李自成勉強一笑,向著李岩問道︰「怎麼樣,林泉,你有什麼看法?」
「臣亦無異議,此時唯有擊敗潼關來敵,才能言其它。」
出乎旁人的意料之外,向來見解獨特,甚至有時候堅持已見的李岩,這一次卻並不曾有什麼異議。
听了李岩的話,李自成松了口氣,同時也是頗覺意外。
宋獻策眼中精芒一閃,然後微微點了點頭,顯是對李岩此舉,十分贊賞。
倒是劉宗敏和牛金星都面露失望之色,李岩最近滑不留手,想逮他的錯處,卻是比以前難的多了。
「既然如此,就都各自去預備吧,大軍起行,要做的事可真是不少。」
歷次行軍做戰,除了打吳三桂時李自成心中沒底,惴惴不安,大約就得數上這一次更加的沒有把握了。
倒不是多鐸強到叫他無能為力,實在是原本預備好的事,突然全盤推翻重來,心中自有一種難以排解的不安。
眾將听了李自成這般說法,俱是起身,預備告辭出去,回營預備。
眾人無詞,羅虎一直旁听,他的地位是和李雙喜,張鼐相當,而且要略高一些,不過當著在座的這些大將,他的資歷也只有旁听的份。
此時眼見眾人就要出門,羅虎忍不住站到正中,抱拳道︰「皇上,臣有話說!」
「小虎子也有建言?」
羅虎的倔強,大約也是叫李自成極為頭疼的一件事。不過他視羅虎為自家子佷一般,雖知這個心月復愛將在此時必定沒有什麼好說,不過仍然坐定下來,苦笑一聲,擺了擺手,方道︰「你有話,就直說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