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鼎孳原說要歇息,不過看到那個旗牌官眼神中的鄙視,當下一陣光火,甩了甩馬鞭,冷然道︰「當然是趕上去了!」
「是,那歇息兩刻功夫,咱們再繼續追趕。」
見他如此,那個旗牌官征了征,眼神中的冷意也少了一些。先是應了一聲,然後才道︰「咱們太保從兩個月前籌措戰事,每天最多睡兩個時辰,從早到晚都在預備,現在輜重早行了幾曰,全軍都是輕裝向前,就由大人的軍需司上去調配,後頭還有大量軍資要趕上來,這也都是大人的首尾,所以太保急請大人去料理,急迫之處,還請大人莫怪。」
「哦,原來如此。」
龔鼎孳還正奇怪,為什麼大軍和大營前行,自己一行輕騎追趕還趕不上,原來輜重早行了幾天,孫傳庭的大營也是輕裝前行。自己這幾輛大車還沒有輕驗,拖慢了行程,怪不得追趕的這麼辛苦了。
「行軍做戰,就是這麼辛苦的。咱們太保帶兵,向來如此。」
旗牌官轉身給自己的坐騎喂精料,一邊用濃重的陝西口音向著龔鼎孳道︰「大人若是累了乏了,也可多歇息一會兒。」
龔鼎孳緩緩搖頭,沉聲道︰「不必了,就休息兩刻功夫吧。」
說畢,自己從懷中掏出懷表,默默記時。
這東西已經造了好幾百個,隊官以上是肯定都有了,象孫傳庭的中軍旗牌,想來也是有這玩意。
果然,在龔鼎孳計時的同時,這個旗牌官也是掏出懷表來看了一看。
見龔鼎孳也是如此,這個旗牌官便是微微一笑。
到這時候,龔鼎孳才看出來,這個青年軍官的冷傲不過是面具,用來掩蓋自己太年輕的事實罷了。
三秦子弟跟著孫傳庭出來的,這麼年輕英俊的,怕也是少呢。
怕對方不好意思,龔鼎孳轉過身去,只是轉向之時,眼神一掠,卻是看到對方腰跨間有一個鼓鼓囊囊的綠色皮囊。
他心中一動,知道必定是軍工司新近才批量制作的千里鏡了。
現在的千里鏡都是單筒,拉開之後可以視遠。原本在技術上蘇州的作坊就能制造,只是工藝復雜,制造時用料考究,所以價格太高。
軍工司自己制造,貴重的原材料能不用就不用,到目前為止,經過試制定型,望遠鏡……也就是龔鼎孳等人還習慣稱呼的千里鏡也是開始下發到哨官一級了。
至于偵騎哨探夜不收們,基本上每個軍士長一級的就能領到一個。
再配上詳細的地圖,懷表、千里鏡、罐頭等物,每個夜不收能在敵境內大範圍的移動,偵查半徑大為增加,無形之中就給明軍一方帶來了更大的勝算。
罐頭在經過無數次的試制失敗再試驗之後,終于也是成型。
其實也就是陶瓷罐子,放入食品後在蒸鍋里再蒸消毒,然後用臘密封,罐頭就密封成功了。原本的最早的罐頭是用玻璃來試制,但中國的瓷器一樣有密封和殺菌的效果,玻璃制造在中國也沒有傳統,推廣起來十分麻煩,所以就用陶器來代替了。
在這個休息的時間,正好用來吃晚飯。
龔鼎孳喜歡的是梅干菜扣肉罐頭,熱的滾燙之後,一股香味就彌漫開來。
其余的隨員也是各依口味,挑選自己的罐頭打開食用。
一時間,點燃的篝火旁邊全是飯菜的香氣。
罐頭是解決了菜的麻煩,但主食仍然是分開攜帶。一層一層壓制的米糕向來是中[***]隊長途出行的軍糧之一,壓食平整了,一塊可抵一天的吃食。帶上幾塊,幾天之內不怕餓肚子。
以菜下飯,眾人和護送的平虜軍騎兵一起,甩開腮幫子大嚼起來。
「嘿,這群老爺兵。」
「吃的這麼飽,瞧這樣,能打仗不能?」
「甭尿褲就行!」
孫傳庭的部隊是屬于地方部隊,雖然督標算是地方野戰部隊的序列,和純粹的城防營相比又要高出一個檔次,但地方部隊從軍裝到裝備都是比平虜軍差了一個檔次,此時見到平虜軍的騎兵們也是一人一個罐頭胡吃海塞的,一幫秦軍將士自然是看不過眼,忍不住冷言冷語的嘲諷起來。
他們自己,每人一塊玉米面壓成的干糧,然後每人都帶著咸菜,就算是中軍旗牌也不例外。
行軍打仗,孫傳庭都不便太奢侈,當初的威風現在是擺不得,誰不知道,太子殿下自己就很儉省?
但太子殿下養出的這群兵……督標士兵們,也就是原本的秦軍將士們,一個個都只是搖頭。
「誰說吃飽了不能打仗?」
平虜軍先不吱聲,吃飽了之後,帶隊的棚長才笑著道︰「咱們太子殿下說了,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殺賊。」
「上陣莫尿褲就好。」
孫傳庭身邊的人,當然也是當年的秦軍余燼,戰場上不知道廝殺過多少回。平虜軍的具甲好,兵器銳利,馬匹健壯,一切細節都看出來是一支精良的部隊。
就算是行軍速度也無可挑剔,所以心高氣傲的秦軍將士也唯有拿對方是戰場上的新手菜鳥來打擊了。
「尿褲?」平虜軍的騎兵棚長很寬容的笑笑,這是個淮地的中年男子,本份樸實,不喜歡做口舌之爭。
看著一臉不服氣的秦軍同袍,他只是意味深長的道︰「俺們平虜軍打的怎麼樣,尿不尿褲,等上了戰場再說吧。」
「嗯,也是。」
被對方的態度弄的也挺不好意思,那個秦軍本著關中漢子特有的質樸也點了點頭,只不過他眼神中的不信任和輕視,仍然是昭然若揭。
畢竟平虜軍只是在河南一帶打過大規模的騎兵戰,山東沿線動靜就小了很多,更加不必提已經是大後方的徐州鎮了。
不知不覺間,清江行營所控制的區域,其實比大半年前已經擴大了好幾倍了。
一時飯畢,大車和騎士們又相攜上路,在暮色統治大地之前,終于看到了更多的步行或騎馬的軍人,每個隊列是以哨為單位,一面面哨旗在凜洌的北風下刮的 啪作響,然後是隊旗,營旗,終于,整個後趕上來的隊伍猶如一滴水滴,融入了磅礡的大海之中。
正經的軍人身側是留下一條道給輔兵行動,這些輔兵是和輜重營的輔兵不同,輜重營有大量的挽馬和馬車,還有相當多的工兵用具,輜重和工兵是為一體,每營編成的人數都相當可觀。這些人,就是按工程兵的標準來訓練的。
編在各戰兵營里的輔兵就不同了,相比于戰兵來說,他們算是戰場上的助手。
幫助戰兵穿上盔甲,撿拾箭矢,看管戰馬等等。這些事不僅是要出力,也要有相當的膽量和身手。
每營是一千八百九十余人,其中有三百名輔兵,在戰場上表現優異的話,就可以提升為戰兵,那時候,俸祿待遇自然就大為不同。
這些輔兵其實就是入伍時間稍晚了一些,訓練也是慢慢跟了上來,光是論模樣和膽量力氣,其實並不在戰兵之下,只是因為制度使然,還不能和戰兵領一樣的俸祿,穿一樣的軍裝和靴子,輔兵自然也是憋了一口氣,一心要在戰場上表現自己。
孫傳庭這里條件更差一些,輔兵們只是戴著紅纓大帽,身著青灰色的夾襖,連平虜軍的輔兵也是遠遠不如了。
在軍陣中策馬疾馳,奔行了有大半個時辰之後,天已經黑透了,龔鼎孳這才趕到了孫傳庭的大營轅門之外。
雖然是臨時設立的大營,也是在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小鎮中間擇的一處大宅,不過一樣刁斗林立,戒備森嚴。
到處都是掌著火把的巡邏官兵,孫傳庭的督標親軍們全部是穿著鐵甲的關中漢子,他從陝州南下時帶出來兩千余人,被太子挑出去一些,所剩下的又分散帶兵,身邊留著最多的,也就是督標親軍營了。
听說是行營軍需司的司正趕了來,這些秦軍將士也不敢怠慢,由著那旗牌官帶著一直向里層內圈行進。
在龔鼎孳他們行進之時,這些將士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那一隊平虜軍騎士們。
山東和徐鎮不是上次騎兵做戰的重點,平常時候,也不會有平虜軍的騎兵過來。這一次一下子便派來三營兵,大隊的平虜軍將士唱著整齊嘹亮軍歌的時候給這些秦軍將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為印象深刻的就是三營平虜軍的行軍速度,簡直有若神速。
就是當初從陝州往晉北,再繞道渡黃河,經山東逃到南直隸的時候,幾千里長途,大伙兒逃命也沒有這種速度。
這麼一來,中軍上下對平虜軍的印象極佳,連帶著眼前這一小隊騎兵也是受到了眼神的洗禮和關照。
這樣一來,雖然只是一棚兵,所有的平虜軍騎士仍然是挺直了腰桿,左手控韁,右手按刀,馭著跨下戰馬,一絲不苟的行進在鋪著青石板路的鎮子街道上。
天空中的寒風開始變的濕潤,原本一臉得色的棚長眉頭緊皺起來。
空氣中的濕氣這麼明顯,身為一個務農超過二十年的淮地漢子,這個棚長明顯的感覺到,一場冬雨怕就近在眼前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