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桃花盛開的季節。
可是京城下了一場大雪,天氣寒冷,院子里的桃花還沒吐露一點紅艷。
宋灼枝已經大好,跟隨著季瑾鈺處理了將軍府和侯府的事,偶爾也能出去游玩,參加些世家夫人舉辦的游園會。
路九守在侯府的最後一夜,是在院子里站著的。
他僵直地站立著,寒冷從四面八方侵襲進他的身體,重傷未愈讓他幾乎站不住,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被凍僵能撕扯下來的紙張。
桃花還是沒開,他盯了半夜,眼楮都有些酸澀時,等來了路十。
「你可以走了。是回將軍府嗎?」
路九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說︰「或許。」
雪越下越大,路九帶走了他所有的東西,出了永誠侯府,往城外而去。
天空亮出鴨蛋青,快要天明,城外青羅山上,有一處野生的桃林,因為山上有處溫泉,因而這里的桃花已經開放,盛著白雪開出艷艷之色。
路九站在一株桃樹下,低頭看著面前一塊剛豎起來的木碑。
他的臉色已經和那雪一樣白,可他依舊那樣沉默地立在雪中,注視著沒有名字的木碑,和那後面的小小雪堆。
良久後,日光高照。
路九輕聲說︰「我能叫你枝枝嗎?不是將軍府小姐,也不是永誠侯夫人。」
只是宋灼枝,只出現了短暫一段時間的宋灼枝。
盡管那個人惡毒,心機,總是騙他,利用他,可是他還是想叫她一聲枝枝。
「我沒能完成你的吩咐,十一皇子身邊影衛太多,我受了傷殺不了他。」
「不過你現在應該不想殺他了,如今這樣太平著,也挺好的。」
做什麼把控朝堂的攝政之人呢,那樣仍舊見不了光,不如做這日光下,大雪中,桃樹邊的一抹自由魂。
又是沉默良久後,雪落在他發頂,肩頭,快要把他凍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他又自言自語說︰「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吧,路九只是順序,將軍給我取了正名。」
他聲音輕得像是怕吹散了顫巍巍的桃花,但態度很鄭重。
「我叫路景之,枝枝,我是路景之,以後吩咐我,就叫我路景之吧。」
說我好愛你,是對著路景之說,說我只有你了,也對著路景之說。
山下街市的熱鬧已經開始,生氣慢慢褪去的挺拔男人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有能比得過他們的一點,影衛永遠為主子而生,我永遠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的心里沒有國沒有家,你就是我的第一選擇,從來如此,今日才知。
他跪倒在那木碑前,可憐他名不正言不順,能祭奠的東西,也不過是她喜歡的紅衣兩件。
還有那根曾經刺破他皮膚的金簪。
大雪封山,桃花紛落,沒人知道這里埋葬了兩個影子。
宋灼枝梳妝打扮好,和季瑾鈺從廊前走過,忽看見院中那樹桃花開了。
朝氣蓬勃吐露生機,她有點恍惚。
「怎麼了?」季瑾鈺溫柔問,「喜歡那桃花?」
宋灼枝回過神,扶了扶發間,卻模空了,她依稀覺得這里應該有柄金簪的。
「無事。只是覺得這桃花竟然在雪里開了,有些驚奇。」
季瑾鈺牽起她的手,笑道︰「或許是為有情人開的呢?比如你我。」
兩人對視一笑,宋灼枝紅著臉走過那一樹桃花。
…
「卡!」
「恭喜謝青辭殺青!」
片場里響起大家帶著鼻音的恭喜聲。
「太難受了,看得我眼淚鼻涕一起冒。」
「為什麼要把小謝寫死啊,就不能好好活著嗎?」
「這對路九來說也太慘了,我受不了了,我要紙。」
小梅帶來的紙巾已經被周圍一圈人用掉了一半,這會兒哭得吸鼻子的聲音清晰可聞。
謝青辭還跪在那個木碑前沒動,低著頭不知道在干嘛。
助理跑過去給他披上衣服,他才抬起頭,卻還是沒起來,而是扭頭看向了虞夏。
濃黑睫毛下是泛紅的眼眶,眼角剛流下的一滴淚滑過嘴唇,潤了潤慘白干燥的嘴角,然後倉促滴落。
神色恍惚,輕易就能感受到他那種巨大而又空洞的悲傷。
這樣子有夠攝人,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
本來和虞夏並排走著的男主角閃邊上去了,剩下她站在謝青辭的視線範圍內。
大家都不說話,謝青辭也不說話,他只是那樣看著她。
虞夏手指蹭了下眼尾,把眼淚抹掉,然後深呼吸一下,說︰「殺青快樂。」
謝青辭低聲回︰「謝謝。」
這下其他人才又鼓起掌來,有幾個演員送上了花束,導演招呼大家拍合照。
虞夏站在第一排中間,男主角沒搶到好位置站在了後面,被謝青辭手里的花束一擋,差點看不見人。
攝影師都笑著和旁邊人說︰「這合照放出去,人家還以為小謝是男主角呢。」
旁邊人笑著回答︰「也差不多了。」
導演喊三二一,大家一起說︰「祝謝青辭殺青大吉!」
短暫的慶祝後,謝青辭要回酒店收拾東西,然後就可以直接離開了。
虞夏還留在片場等待下一場戲,隔壁房間關得緊緊的。
收拾好東西關上那扇門後,謝青辭在走廊上站了會兒。
楊哥沒說話,陪著他看向那兩間緊挨著的房間。
「楊哥,這是我拍的第一部戲,花了差不多三個月。」他說。
楊哥點頭,語氣和緩︰「你表現得很好,這是個好開端,往後還有很多精彩的戲等著你。」
他笑了聲,又說︰「但這不是我第一次喜歡上她。」
楊哥愣住。
黑色鴨舌帽往下扣,楊哥看不清他被遮擋住的眼神。
楊哥問︰「這不是第一次…是指在選秀的時候就喜歡上了?」
「不,」他搖頭,從包里把那個鵝黃色的毛絨絨發卡拿了出來,「還要更早。」
發卡被夾在衣服上,他說︰「有時候我也信緣分,不然為什麼在大家都不了解的情況下,公司會給我接這部戲,讓我能更近地接觸她。」
楊哥還沒表達自己的驚訝,他就轉過頭來,喟嘆一樣說︰「我真的好喜歡她啊。」
喜歡她的高高在上,喜歡她的明艷,甚至喜歡她的冷漠。
就像路九喜歡那個惡毒的宋灼枝一樣,好像找不到具體的理由,但就是想要她的一切好與不好都只和他糾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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