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黃金王庭酒館。
用酒館來形容其實不太恰當,這個擁有氣派名字的酒吧更像是個小小的酒店。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揚,內里其實充滿了鄉鎮里高檔酒店的特色——當然,這不是什麼好話。
但話又說回來,有酒喝就不錯了,獵魔人一向不挑環境。
這兒擁擠而喧鬧,店里的顧客身份職業種族各不相同,但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來者,他們都在干著他們想干的事兒。敬業的商人哪怕到了酒館都要和矮人們爭執產品價格與借貸利息。而不那麼敬業的呢,就捏著女招待的了。本地的某些蠢人裝作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想以此博取年輕姑娘們的注意力,但姑娘們的心思壓根不在他們身上。她們都忙著討好那些有錢人呢,順便還對這些又窮又丑的鄉巴佬冷嘲熱諷。
趕車人和漁夫們這些苦命的勞動者就是另一幅景象了,他們完全是不要命似的在喝酒。幾個水手站上桌子唱著船歌。何慎言饒有興致地听了听,大意唱的是大海的波濤,船長的英勇,和人魚們的美貌。尤其是人魚,他們將這段描寫唱的栩栩如生,水手們的粗糲嗓子配上這段詞居然有著別樣的魅力。
凱爾迪米恩和杰洛特坐在他不遠處的吧台上趴著喝酒。胖胖的郡長對著禿頭的店主問道︰「听著,伙計。我剛剛進來時看見六個人和一個姑娘,都穿著諾維格瑞樣式的黑色瓖銀皮衣,我在收稅站那兒瞧見他們了。你老實告訴我,他們現在是在你這兒,還是去了金槍魚酒館?」
店主皺著眉,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用一張苦瓜臉說道︰「我的大人,在我這兒。听您的口氣,他們不像是什麼好人啊?」
凱爾迪米恩冷哼一聲,他轉頭對杰洛特說道︰「我可沒見過什麼好人會一直帶著劍走來走去,他們又不是杰洛特這樣的獵魔人。」
他又問店主︰「他們現在在哪兒?」
「都在隔間里。」
「看來他們給了你很多金子,你居然舍得把隔間給他們用。」
店主這會兒都快跌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用身上髒兮兮的圍裙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問道︰「大人,我可沒做什麼啊他們看著是不像好人,但他們給錢吶!」
凱爾迪米恩繼續留在吧台喝酒,杰洛特對他使個眼色,自己回到何慎言的桌上,開口說道︰「看來情況很明了了。你從他腦子里提取出的那些記憶的確都是真的。」
他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獵魔人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罕見的帶了些陰郁︰「他做過的事讓我感到惡心。」
何慎言此時還在聚精會神地听水手們唱的歌,根據那越來越不堪入耳的歌詞判斷,應該已經到最後高潮部分了。
他隨口說道︰「斯崔葛布直到死亡,都沒覺得自己在做壞事。在他的觀念里,他認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抉擇。他選擇了取小惡以顧大局。」
杰洛特第一次口氣嚴肅地說道︰「惡就是惡。不管是大是小,還是不小不大。它們全都一樣。我不是個虔誠的隱士,我這輩子所做的也不全都是善事。但你猜怎麼著?」
他又喝一杯,抹了抹嘴,站起身說道︰「如果非要我在二者中選一個的話,我一樣都不選。」
何慎言轉過頭來,他看著杰洛特,給他施加了一個魔力護盾︰「勿以惡小對吧?」
獵魔人走到隔間門口,他拉開那硬邦邦布滿灰塵與污漬的門簾,進入隔間里。
六個人坐在桌子旁,那個女孩不在。
一個臉上破了相的禿頭吼道︰「你想干嘛?!」
杰洛特環視一圈,他的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冷靜地說︰「我想見伯勞。」
一對雙胞胎站了起來。他們的手已經模上了桌上放著的長劍,兩人的臉一模一樣,同時一樣面無表情,衣服,發型等等全都一樣。
甚至連那兩把劍都是。
「冷靜點,維爾,尼米爾。你倆都坐下。」禿頭說道,他又對杰洛特說道︰「伙計,咱們這兒沒有一個叫伯勞的人,恐怕你來錯地方了。」
「是嗎?」
杰洛特點點頭,他雙手撐住桌子,繼續說道︰「讓我把話說明白吧。我要見伯勞鳥,倫芙芮。當然,見不到也沒關系。你們直接告訴她,斯崔葛布死了就行。」
說完這句話,杰洛特轉身便打算離開,但接下來,里面幾人的談話讓他停下了腳步。
「哈!他以為他是誰啊?」
「一個白化病人!」
「不不不,伙計們,听我說。我在郡長家門前看見過這個貓眼怪胎,他帶來了一頭怪物,想要換錢。人們都說他是個獵魔人。」
「就是那些突變雜種?為了一把銀幣就施法的法師?哦!諸神在上,這些該死的怪胎怎麼沒被燒死?!」
「嘿!貓眼!別跑!告訴我,你媽媽是不是像人們說的那樣跟怪物雜交生出你來的?」
杰洛特嘆了口氣。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背上的劍,動作之快甚至只能看到一道銀光。多年的訓練和他超人的身體素質讓他在瞬間便轉過身,舉劍下斬,銳利的劍鋒分毫不差,一下便砍斷了那對他口出狂言的半精靈的一只手。
他尖叫出聲,但在吵鬧的酒館里沒人在乎。
獵魔人那雙眼楮之中毫無感情,他以一種冰冷的口吻說道︰「我不殺你,白痴,但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你他媽是不是真的以為——」禿頭罵出嘴的半截話被咽了回去,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她幾乎和杰洛特一樣高,有著海藍色的雙眸。稻草色的頭發修剪得參差不齊,僅及耳垂。她一手按在門上,穿著一件天鵝絨緊身皮衣,腰間圍了一條華麗的皮帶。她的裙子也不太對稱——左邊垂到小腿肚,右邊卻露出麋鹿皮靴上的健美大腿。她的身子左側掛著劍,右邊插著把柄端有塊碩大紅寶石的匕首。
「這兒在鬧些什麼?」
「頭兒!他砍了西弗瑞爾一只手!」
女人絲毫不為所動,她淡淡地說︰「我听到他說了些什麼,難道對他人的母親口出妄言不該受些懲罰嗎?」
杰洛特用衣袖擦掉剛劍上的鮮血,他緩緩將劍插回劍鞘。對女人伸出一只手︰「利維亞的杰洛特。」
「你沒資格和她握手!怪胎!」禿頭又罵了一句。女人轉過頭盯著他,禿頭馬上就閉上了嘴,順便低頭不敢對視。杰洛特非常驚訝,因為那女人的目光之中有些非常古怪的東西——讓他聯想到刀刃上反射的光芒,被謀殺者的哀嚎、以及血氣與斷肢。
「好吧,白發佬。」女人轉過頭來,她和杰洛特握了握手,突然掛起一副笑臉︰「咱倆去寬敞點的地方談談,怎麼樣?嗯?就你和我。」
她刻意將尾音拉長,帶出一個嫵媚的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