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與白的海洋彼此撞在一起,在這雄偉的潔白城牆之下,在這德瑪西亞雄都的最後一道城牆之下,彼此揮舞刀劍。
若是從天空看去,想必場面會極其壯觀——以死亡作為代價的美景,怎麼可能不美麗呢?
他們有許多人都不認識其他人,從未見過彼此。但依舊能帶著滔天的恨意向對方痛下殺手。若有可能,甚至恨不得連靈魂也一同砍成粉末。世仇不外乎就是如此。
德瑪西亞與諾克薩斯這兩個國家之間的仇恨已經不是簡單的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了。
唯死而已。
德萊厄斯並未沖鋒在前,軍團之中自然有人會自告奮勇去做這份危險卻榮耀的工作。並非他願意讓自己的士兵以身犯險,也不是他不願承擔這榮耀。只是單純的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全力施為,只需幾個沖鋒,這些凡人士兵所組成的戰陣就會被他硬生生鑿穿。
因此,說來也是好笑。諾克薩斯之手現在只能呆在戰陣中間,而不是像他以前那般沖鋒在前。
「希望你們能有人足以與我一戰吧」
抱著這樣的心思,他在戰場上漫步起來。如同兒戲一般的態度自然會引起他人的不滿只可惜,大多數人甚至沒能堅持到能夠與他一戰,就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
這不對勁!
薩夫的心中滿是驚駭,他是這只德瑪西亞戰陣的指揮官。作為一名老兵,他的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從薩米爾高原到邊境線上與那些蠻族的戰斗,薩夫從未缺席。他與諾克薩斯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凶狠的諾克薩斯人。
不,不只是凶狠而已。
月兌胎換骨都不足以說明他們的變化,以往的諾克薩斯軍團雖然也極其悍不畏死,但他們終究也會有些人性,也會有著人的弱點。在他的認知中,沒有人會在面對從天而降的炮火與箭矢時選擇繼續前進的。
可他看著自己眼前這一只全身穿著黑甲,以狼型頭盔遮面的沉默軍團,只覺得從心底里發寒。
到底發生了什麼?!
薩夫的手已經顫抖了起來。那些諾克薩斯人從開戰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就好像他們全都是啞巴一般,無論是同伴倒下,還是自己受傷,都始終沒有任何人發出過任何聲音。
他們只是前進而已。
箭矢來襲,他們舉盾緩慢地前進。同伴倒下,他們邁過尸體,繼續前進。面對長槍、盾牌與從天而降的炮火,他們都沒有一絲閃躲。而那作戰風格簡直令他感到無法理解。就好像他們不在乎自己的死亡,也不在乎同伴的死亡。
他們的眼中只有一件事——勝利。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種極端的渴望,即使他們不說話,也能從他們的行動之中感受出來。
「那些搜魔人呢?!」
薩夫伸出手,抓住傳令官的衣領。雙手用力之下,竟然活生生地將他從地面拉起了寸許。
這個原本無論何時都非常在乎自己形象的男人頭一次破口大罵「飛翼之神在上——如果他們再不把那見鬼的所謂秘密武器帶來,那我就只能祝他們的母親在地下和諾克薩斯人玩得愉快了!」
傳令官穿著一身輕便的皮甲,此時咽了咽口水。他不安地說道「長官,他們說還需要一些時間,想讓我們繼續拖一會。」
「拖?我拿什麼去拖?」薩夫幾乎都要氣笑了,前四道防線被那個怪物一般的諾克薩斯人一個人摧毀,本身就損失了極多士兵。這最後一道防線甚至僅僅只有三千名士兵,要怎麼面對那群該死的諾克薩斯人?
更別提他們甚至壓根就沒讓那天那個諾克薩斯人上場!
「無畏先鋒呢?龍鷹騎士呢?還有那該死的皇家重甲騎士團呢?!」
薩夫顫抖著手將傳令官放下,他完全無法理解貴族們在想些什麼。生在雄都之下,他當然對貴族們有著清晰的認知,而且時不時也能听到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但他以前從未當回事,畢竟,他不認為貴族們會在國家存亡之際還在背後捅刀子的。
但現在看來他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
揮了揮手,薩夫滿臉疲憊地讓傳令官去通知那群陰溝里的老鼠,他已經開始對這場戰爭的結果不抱任何希望了。無畏先鋒遠在邊境,龍鷹騎士全體消失。皇家重甲騎士團的人甚至從三天之前就見不到蹤影了。
怎麼打?
他怒罵了一聲。德瑪西亞本來就是個佔地不大的國家,全靠著背靠禁魔石才能在大陸上屹立不倒這麼多年,他們的兵力自然也不多。精銳更是少之又少,現在正是急需他們之時,卻沒有一個能夠出來派上用場的!——
「塞拉斯你是叫這個吧?」
吱呀一聲,沉重的禁魔石鐵門被拉開,一個絲毫不帶感情氣息的聲音如此說道。被稱作塞拉斯的男人抬起頭,從外照進來的光線令他感到有些不適應。
太久沒見到光芒了。
他手上戴著沉重的鐐銬,披頭散發,滿臉大胡子,此時正以一個絕對無法令人感到舒適的姿勢被禁魔石鐵鏈綁在牆壁上。
「有何貴干搜魔人大人?」他干啞地笑了兩聲,嘶啞著聲音問道。
機械聲緩緩啟動,原本緊繃的鐵鏈被緩緩放松,時隔兩年多,他再一次接觸到了地面。上次他們放他出去,還是要讓他去指認一名法師。這次呢?這次又是什麼?
沒問問題,塞拉斯早就知道,問題會引來懲罰與疼痛。他現在所信奉的是沉默原則,如果沉默能讓他不再如此痛苦,塞拉斯寧願自己失去舌頭。
「跟我來。」
站在門外的男人如此說道。塞拉斯跟上了他,腳上的鐐銬在地面上拖動,發出沉重而難听的聲音。他們從最底層的監牢一路來到了地面之上,陽光正好,塞拉斯的眼楮破感刺痛。他抬頭看了一眼藍天,怔怔地居然想要流下淚來。
正當他出神的時候,背上卻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痛火速將他拉回了現實,塞拉斯悶哼一聲,承受住了這疼痛。他听見那個男人緩緩說道「不要分心,罪人。」
谷莁
「否則,你知道的。」
塞拉斯的臉部線條變得緊繃了那麼一瞬間,但他最終沒說出任何話。只是咧嘴謙卑地笑了笑,隨後低下頭顱,繼續和男人行走。
越走,他越覺得奇怪——他們可是在雄都之中,為何白天的街道上沒看到一個百姓?而且,門窗全都緊閉。這也就算了,就連那些趾高氣昂,穿著銀白色盔甲的巡邏衛兵們也全都不見了蹤影。而且,他還能隱隱從城牆的方向听見沖天的喊殺聲。
思索再三,他還是問出了聲「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穿黑袍的男人走在前面,冷淡地回答「那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罪人。跟緊我——切莫掉隊。明白嗎?」
「我不明白,大人」
原本站在他前方的男人轉過身來,他的臉很有特色。一道遍布整個整個上臉的細密傷疤讓他看上去活像是個怪物,但那下半張臉看上去卻又光亮如新。
他死氣沉沉地說「那不是你要關心的事罪人,你要我說幾遍?」
我何罪之有?
塞拉斯沒將這問題問出口,在多年的牢獄生涯之中,他早已明白,這些人不會管你到底是否無辜——只要你是個平民法師,那麼,你就有罪。
他為何知道這點?哈,他知道的多了去了。這些年來一直替他們干髒活,倒也不是沒見過貴族法師。那些貴族里的法師可都活得好好的,別說被抓了,就算是使用魔法,也不會有搜魔人找上門去。和他們所宣揚的法師原罪論一點都不符合。
見他不回答,搜魔人轉過身去,繼續行走「別再多嘴了。」
該死的混蛋
塞拉斯深深地凝視了一眼他的背影,再次謙卑地低下頭「遵命,大人。」
沒過多久,他們就抵達了守護廣場,這座宏偉的廣場早在嘉文一世時就被修建了,時至今日,無數德瑪西亞人都在這里留下了屬于他們的足跡。無數件破損的盔甲與武器被懸掛在廣場的八根巨大石柱之上,隨風飄揚,那是前人‘守護’的證明。
而在廣場中央,還聳立著一尊足足百米高的巨大雕像,它好似一名沉默的哨兵,凝視著遠方的群山。
塞勒斯抬頭看了看它,嘲諷地一笑哨兵,你看見你腳下這城市中人們的苦難了嗎?
廣場上還有數十名搜魔人,以及許多像是塞拉斯這樣的囚犯。塞拉斯眉頭一皺,他們想干什麼?
在鞭子和言語的威脅下,囚犯們迅速排好了隊。搜魔人將他們像是貨物一般清點,三百名如約到齊,為首的一個黑袍人笑了笑,抬手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劍。
塞拉斯頓時意識到,今天真的不是個好日子——
雖說無畏先鋒們都願意和他一起回去,但蓋倫並未帶上所有人。一是龍鷹騎士沒那麼多,二是邊境的確需要一些人——天知道諾克薩斯人會不會真的返回?
你總得做個備用計劃。
遠在天上,還未接近德瑪西亞雄都之時,蓋倫便開始感到憂心忡忡。他的視力一向不錯,此時低頭向下凝望,看到的除了雄都那宏偉的建築物之外,還有正在內城城牆外的那一道黑潮。乍看之下,他們好像布滿了整個大地似的,極為駭人。
與之相對的,屬于德瑪西亞的白色海潮正節節敗退,顯然,他們並不是諾克薩斯人的對手。
「該死還是來晚了一步。」
坐在龍鷹之上,蓋倫臉色陰沉。與他同騎的龍鷹騎士帶著頭盔,看不見表情,但從他的語氣听來,他顯然也並不如何高興「蓋倫指揮官,我們應該怎麼做?」
「發出信號讓隊伍全速前進,務必迅速趕到內城城牆上。放下我們後,你們迅速返回,將其他的無畏先鋒士兵也接過來。我們會堅持到你們趕來的那一刻。」蓋倫迅速想出了幾條對策。
龍鷹騎士點了點頭,他從腰中拿出一只特殊的號角,將其吹響。于是,在這高空之上,一道極為嘹亮的啼叫聲響起,龐大的龍鷹騎士隊伍本來速度就極快,在听見這號角聲後,又快上了幾分。寥寥半小時內,他們就已經快要抵達了。
蓋倫仔細地看著腳下的戰場,他正分析著待會下去應該如何扭轉敗局。但龍鷹騎士卻顫抖著問道「指揮官你看那是什麼?」
順著他指的方向,蓋倫抬頭看去,眼角抽搐了一瞬間——一尊百米之高的潔白巨像此時正在內城的守護廣場上活動了起來,它就像那些傳說故事之中的一般龐大,揮舞著金色與白色組成的雙翼,狂風四起。
只是,它的話語卻令人困惑,並非對著城外的諾克薩斯人怒吼,而是低著頭,對著自己的腳下發出了震耳欲聾,如同雷鳴一般的咆哮。
「你們這群卑鄙無恥的蟲子——!」
它咆哮著邁動雙腿,那張石像組成的臉上居然有了些擬人化的憤怒,極為生動「你們怎敢當著我的面做下如此惡事?!」
那咆哮聲甚至清晰地傳進了蓋倫的耳朵里,他的表情正急速從陰沉變為非常陰沉,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過了一會,龍鷹騎士才听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該死的混蛋,鼠目寸光,白痴!」
龍鷹騎士敢對天發誓,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蓋倫‧冕衛口出如此咒罵,以往,他都要求自己是德瑪西亞紀律的化身。這也是為何他會被稱作德瑪西亞之力。
除了刻意塑造出一個與諾克薩斯之手對立的稱號以外,還有著另外一層意思。畢竟,他本身就是所有德瑪西亞士兵的楷模。
戰場之上。
德萊厄斯抬起頭,凝視著那巨大的身影,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啊,如此龐大的敵人」
他自言自語起來「必須得趕在塞恩將軍來之前和它打上一場,否則就沒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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