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永無止境的攀登。
普利亞德從山腳開始攀登,他沒有受過相關的攀岩訓練,但他的力量與反應令他比任何徒手攀岩運動員都要強。改造手術從根本上改變了他身為人類的存在形態,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算不得純種人類。
鐵蛇戰團的達摩克里斯小隊隊長,中士, 精通戰斗的普利亞德,正在進行一場永無止境的攀登。他所求之事很簡單。
完成任務,僅此而已。
他不管不顧山間的冷風,對那些從岩壁上誕生的枯骨擲以冷冽的目光,隨後將其一腳踩碎。他只是向上,然後繼續向上。
「完成任務。」他默念著。「我必須完成任務。」
過了多久?
他不知道, 像是一年,又像是一百年。這里的時間被拉長了, 一秒不再意味著一秒, 一分鐘也不再意味著一分鐘。他目鏡上顯示的計數器甚至有時會變成負數,普利亞德強迫自己不去關注這些。
在攀登的間隙,他久違地記起一些往事。那是一些在他還未成為阿斯塔特修士之前的往事——悲慘的,往事。
他還記得,但不是很清晰。
他記得自己捧著父親的顱骨,凝視著他空洞的眼眶。然後又抬起頭看了看母親被吊在旗桿上的身體。耳邊傳來叛徒們瘋狂的大笑聲,血腥味、臭味闖入他的鼻腔,一種無法言說的恨意自他心中升騰而起。
他們小看了一個孩子的決心。
當鐵蛇戰團找到他時,普利亞德已經憑借著一己之力殺了十二名凡人叛徒。
他所依靠的武器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匕首,甚至算不上鋒利。沒人說得清他到底是怎麼用那把匕首刺穿叛徒們的護甲的。
沒人在乎。
他當即被宣布成為阿斯塔特預備役,被送至鐵蛇戰團的母星伊塔卡開始進行嚴苛而長久的訓練,任何一個差錯可能都會讓他從預備役中踢出,但普利亞德很好的完成了他的任務。並且得到了這個名字。
在那長久的枯燥的生活中,他不僅鍛煉自己的身體,也開始強大他的心智。
從文字開始,他一點點的並了解了人類的歷史——僅限于他能夠知道的部分。
每當書里出現帝皇二字時, 普利亞德中士都會顯得極其虔誠。甚至讓一些牧師兄弟覺得他不應該加入戰斗連隊。
他們邀請過普利亞德中士,但後者拒絕了︰他只想為帝皇播撒死亡。
在成為預備役十年後,他成為了正式成員。
改造手術,他挺了過來;肉身與一把矛于海中獵殺海妖,他成功了;戰斗連,直面凶狠的綠皮野獸與黑暗靈族,他活了下來。
普利亞德中士從來沒有讓他的任務失敗過。
從來,沒有。
他對此引以為豪。
我是帝皇的利刃,我的生命是他的貨幣。我必須完成任務,我或許不會被記住,但我會讓更多人活下來。
是的。
我必須完成任務。
普利亞德的手像是鐵鉗一樣卡在岩縫之間,他繼續向上,永無止境地向上。手臂的肌肉已經酸痛到可怕。
對于阿斯塔特們而言,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們會疲憊,但不會感到肌肉酸痛。改造手術已經讓這項功能消失了——除非他超負荷使用自己的肌肉太久。這不是他大腦里感知疼痛的區域在提醒他,而是手臂本身在懲罰他。
它們仿佛在對他尖叫︰停下!你會摧毀你自己的!
但是,普利亞德中士依舊沒有停下,甚至拒絕任何一個趴在岩壁上短暫的喘息。
他的行為就代表了他的回答。
不。
目鏡的壓力讀數在緩慢的上升,爬升至一個可怕的高度。
他的動力盔甲傳來示警, 人造肌肉與伺服器的運轉不再順暢, 普利亞德摘掉頭盔, 目光如電一般凝視著他的上方。松開手, 任由陪伴他許久的頭盔摔落在山崖之間,它發出空洞的回音。
既然這東西不能再給他提供幫助,那他就不再需要它。
他唯一需要的只有一件事。
普利亞德用他沒有被呼吸格柵改變過的聲音喃喃自語︰「完成任務。」
他繼續攀登——
伊齊基爾雙手抱胸站立,他嚴肅地看著主控室內部的監控。
雖說沒有任何敵方戰艦能夠接近他們,但混沌叛徒們總能找到辦法的,他不想去賭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盾衛連長站在他身邊,利克托同樣以一個嚴肅的姿態站在一旁,那張臉上毫無表情,冷淡的甚至不像是個人類。唯有眼中偶爾閃過的光亮才能讓人覺得他還活著。
法陣中樞開始發出嗡聲,在兩秒後,它說︰「接收到一個通訊請求,來自失蹤的鋼鐵之蛇戰團修士,普利亞德中士。」
伊齊基爾與利克托對視了一眼,盾衛連長朝他點點頭。于是,伊齊基爾說︰「接受。」
光幕展開,一個星球的完整地表顯現了出來。其上的每一個細節的都栩栩如生,予取予求。法陣中樞說︰「普利亞德中士已安置掃描儀。」
「他在哪?」
法陣中樞改變了一下光幕,一顆熟悉的星球浮現在伊齊基爾與利克托面前——正是那顆他們進行任務的星球。
「能否與他進行通話?」
「否定,伊齊基爾連長。普利亞德中士的頭盔與他本人似乎並不在一起,無法與他進行通訊。」
「他的動力甲呢?動力甲本身也有伺服器存在,連接那個,讓我們看看他的生命體征。」利克托突然說。「還有,達摩克里斯小隊里的其他成員呢?」
「無法檢測到其余成員。」法陣中樞頓了頓,死板的語氣里頭一次出現這樣的停頓,令人頗感不安。
它說︰「根據生命體征顯示,普利亞德中士已經可以從醫學條件上被判斷死亡。但他還在移動。」
「調頭。」
何慎言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主控室內,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回到那顆星球,將普利亞德中士傳送回復仇號不,我親自來。」
「大人?!」
「我沒事。」何慎言咳嗽了一聲。「另外,準備好三個醫療艙給我,有人受了非常嚴重的傷。」
十分鐘後,何慎言從藍光中顯現。他剛剛出現便問道︰「醫療艙呢?」
「已準備好。」
「調整至最高規格,其中兩個變更為原體級別。」他快速地下達著命令。「不用節省能量,務必讓他們迅速恢復。」
他轉過頭來,對伊齊基爾說道︰「你的任務變更了,帶上你的人,連長。去底層倉庫調動一部分卡迪安士兵,乘坐深沉之毀滅號出擊,將那艘旗艦上的所有人趕盡殺絕,並且接回鐵蛇戰團的修士們,明白嗎?」
伊齊基爾行了天鷹禮,一言不發,殺氣騰騰地進行了艦內傳送。
「利克托——」何慎言轉過頭來,對著安靜的盾衛連長說︰「你跟我走一趟,我們去把普利亞德中士接回來。」
「遵命。」——
山頂的狂風吹過他的臉,普利亞德中士坐在兩塊巨石之間。掃描儀就在他身前,被他護在身下,以保證如果有任何可能到來的襲擊者都會在第一時間被他攻擊。
直到一陣藍光出現。
那位閣下——還有一名禁軍,從藍光中走出。普利亞德中士放松了一些,但仍然沒有完全放松。他本想開口說話,但他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他的神智也開始變得不再清晰,渾渾噩噩之間,普利亞德中士恍然發覺了一個事實。
他向地面倒去,利克托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伸出手接住了他,將普利亞德中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兩塊巨石之間。
何慎言凝視著他。
普利亞德中士的臉——不,那已經不能被稱作為臉了。那是一個骷髏,干枯到甚至可能因為一次觸踫就化作飛灰的皮膚掛在他的顴骨上,眼眶中空空蕩蕩的,早已失去了眼楮。
何慎言伸出手,輕柔地觸踫了一下普利亞德中士的盔甲。他的動力甲開始自行解除穿戴,一個部位一個部位的凌空飛起,最終于普利亞德中士身後組成了原本的模樣。甚至就連跌落在山崖間的頭盔也飛了回來。
動力甲佇立在普利亞德中士身後,他的動力劍與海洋之矛被握在手中,爆彈槍掛在腰間。
而普利亞德中士本身呢?
他看上去像是死了很久了,最少也有一百年那麼久。
肌肉萎縮、皮膚干枯。甚至就連黑色甲殼都變得掉了色,一具骷髏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兩塊巨石之間,頭顱低垂,注視著自己面前的掃描儀。
何慎言突然說︰「我們掌握了這顆星球的地表數據了嗎?」
「分毫不差。」利克托微微躬身,沉穩地回答。
「了不起,普利亞德中士,了不起。」
何慎言喃喃說道︰「你完成了你的任務,你的服役結束了。」
他再次伸出手,放在普利亞德中士骷髏的臉龐,金色的光輝自他的手掌涌出,圍繞在普利亞德中士身邊。盾衛連長深深地低下他高傲的頭顱——普利亞德值得他的尊敬,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那麼,我祝願你回到祂的身邊。」何慎言緩緩說道。
「在祂的王座下安眠吧,普利亞德中士。你的戰團會以你為傲,復仇號會以你為傲。當我們回歸帝國後,帝國也會以你為傲。任何听聞你名字的人都會知曉你是一位何等的楷模。」
「我希望你安息,中士。」
他收回手臂,轉過身,原本想要離開。但利克托卻停在了原地,盾衛連長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驚語氣喚著他的名字︰「大人!」
何慎言轉過頭來。
普利亞德中士的骷髏還坐在原地,可他的盔甲卻不是。那身動力甲自發地行走了起來,行于他與利克托的身後,做著護衛狀。甚至就連目鏡都再度亮了起來。
有何解釋?
沒有解釋。
那身盔甲仿佛有了自我生命一般,在與何慎言目光相接之時便單膝跪地——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沒有阿斯塔特們的操控,動力甲本身做不出這樣的動作。
此情此景,就好像普利亞德中士還在他的盔甲內部一般。
何慎言笑了。
「看來他拒絕安息,利克托。」何慎言輕輕地說。
盾衛連長的呼吸不再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