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帝國。
一個橫跨銀河系的龐大勢力,內里組成錯綜復雜,幾百萬字都無法將其描述清楚。但如果需要一個確切的描述,以下這個會很合適。
「一個正在緩慢死去的帝國。」
究其原因,有無數歷史學家可以揮舞著他們的手臂來向提問者侃侃而談。
他們可以給出無數個不同的答桉,為此能夠討論上數年乃至數百年,但他們一定會提到一件繞不開的事,一件直接讓帝國從黃金時代衰落至此,成為如今這個正緩慢死去的巨大尸體的事
一場叛亂。
真相已經被淹沒在了時間里,就如帝國的大多數歷史一樣。但結果仍然很是明顯,叛亂所造成的最嚴重的後果,便是讓人類之主只能坐在他的王座上苟延殘喘,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大批大批的叛變部隊開始大肆攻擊帝國,無論他們是為了什麼,又是因為什麼原因,總之,帝國被分割了。
人類不再是一條心,科技大幅度落後,甚至無法發展。愚昧和謊言在帝國內大行其道。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帝皇受了足以讓他死去的重傷,不得不坐在那椅子上經受折磨。
而現在,他下來了——但傷勢並未恢復。
王座之間,里間。
這里本應永遠明亮,但由于法師連接星炬的舉動,大面積的能源輸送管道被燒毀了。僅存的那些機僕們正在外面進行救災與清除廢墟,皇宮的照明並不在它們的待辦事項內。這也是帝皇的意願。
只有一些蠟燭被點燃了,它們散發出微小但仍然明亮的光。何慎言毫無形象可言地蹲在黃金王座巨大的台階上,滿臉嫌棄地看著帝皇。
「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做頓飯?」
「這可是來自萬年前的技法,早已失傳。毫不夸張的說,現在只有我知道要怎麼烹飪這份美食。」
帝皇一邊用手指輕輕拍打著他面前的羊腿,一邊義正言辭地反駁著法師的話。腌料隨著他的動作滲入羊肉的肌理當中,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恕我直言,偉大的帝皇。」
何慎言看了看那羊腿,然後抬起頭問道︰「這技法失傳的原因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發動的統一戰爭讓羊和之類的動物都滅絕了呢?世界上現在壓根就沒有羊,你面前的這份羊腿來源于我的原材料倉庫,這可是我花自己的錢買來的。」
「你總是在接人的舊傷瘡那時,只有統一才是最重要的,我無法再忍受人類進行無意義的內耗了。如果你不提這個,那麼,我待會會給你多分些肉,怎麼樣?」
「成交,我要最好的那部分。」
與法師一樣,帝皇同樣也毫無形象可言地蹲在台階上。他面前擺著一個桉板以及一些碗和腌料之類的東西,還有一個尚未燃燒的火堆。看他的架勢,這位人類之主應當是想要在他的王座下方來一次燒烤羊腿。
也不知道那些虔誠的信徒看見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過了一會兒,腌料涂抹完畢了。帝皇將羊腿放在一旁,讓腌料自然地散發進去,隨後便開始擺弄起柴火堆。何慎言看看他,又看看那羊腿,忍不住問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
「我在準備制作一份烤羊腿。」
「不,我的意思是——」何慎言抬起手,指了指王座之間的大門。「——你覺得基利曼如果現在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想?」
「他會非常驚訝,不,或許應該稱之為震驚。」
帝皇平靜地說︰「他對我的印象會受到沖擊,這種近似于驚嚇般的巨大沖擊會令他呆住幾秒。他應當會覺得自己在做夢,畢竟我是一個會毫不在意地稱自己的兒子們為工具的人。他會懷疑,會忍不住心中的疑慮對我發問。」
「但是,最終,他會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分享這份烤羊腿。」他柔和地笑了。「而我會特意給他分多一些。」
「多好的父親啊。」
「你冷嘲熱諷的功力有待提升啊,法師。」帝皇微笑著開始進行鑽木取火。「不過,我的確算不上是個好父親,我甚至算不上一個父親。」
笑容收斂了,木棍摩擦的聲音響起,單調而枯燥。
「看來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法師咳嗽了一聲,近似于固態般的金色血液隨著這聲咳嗽落在了地面上,又很快化作青煙消失了。眼見這一幕,何慎言搖了搖頭︰「同化現象開始變得嚴重起來了。」
「萬事萬物都有其代價,我以為你很清楚這點。」
「我當然清楚,但沒想到會這麼 烈。連接星炬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在我做過的事情里列個清單,選出十件最為瘋狂的事,這件應該能夠名列前茅。」
「這都算不上第一?」帝皇有些驚訝。「你還做了什麼,能比這種事更加瘋狂?」
「讓我想想。」
法師沉吟了一會兒,像是連珠炮似的開口了︰「在我還沒有掌握魔法的時候,我和一個魔鬼發生了點小小的摩擦。它覺得我是個可造之材,心里滿是憤怒與憎恨。于是它設了個賭局,讓我在當時剛剛認識的一個朋友與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之間進行選擇。」
「選擇什麼?」
法師看了帝皇一眼︰「你在明知故問,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選擇他們誰生誰死。」
「你選了嗎?」
「沒有。」
何慎言抬起右手,觀察著手掌心的脈絡,貌似不經意地說︰「我誰也沒選,于是他們倆都死了。然後是一個孩子和一個男人,我沒選,他們也死了。然後是一個母親和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我還記得,她在理解了一切後苦苦哀求我,讓我殺了她。」
「我還是沒選。」
「一個身患重病的孩子,一個經常毆打她與她母親的酒**親。只要我選擇父親死,那個孩子就會痊愈。」
「一個戀童癖牧師,和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在智力障礙學校上學的痴呆兒。」
「一個善良的老人,和一個經常在他家門口敲門給他送食物的好心人。」
「它是怎麼找到那麼多人的?這是幻象嗎?」
「不,是真的。」何慎言撇了撇嘴。「我當時在一個小鎮,那都是本地的居民。」
「這種選擇題一直持續了三天之久,到了最後,它已經開始拿我沒辦法了。于是它讓我做了最後一道選擇題。它帶來了一個惡貫滿盈,窮凶極惡,就算我不做選擇也會在三分鐘後因為心髒病發作死去的殺人犯。然後讓我在他和我自己之間選擇一個。」
何慎言非常平靜地放下手︰「我還是沒選,它崩潰了。逃跑了,留下了一整個小鎮的尸體和我,在那以後,我被教會的人找到並帶走了。他們想確定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我什麼也沒說。于是他們開始用法術與物理層面上的手段逼迫我說出真相,我還是什麼也沒說。」
「一年以後,教會的人也崩潰了。他們將我放了出來,我開始游蕩。又過了半年我去學習了魔法。兩年後,我去了一趟地獄,找到了那個魔鬼。」
「故事到此結束。」法師拍拍手,對帝皇露出了一個微笑。
「它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你?」
「它不敢。」法師說。「教會的人也不敢。」
何慎言低下頭,看著帝皇拿起羊腿,開始燒烤︰「原因有很多,哈,可惜我到現在才明白那個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他的眼中倒映著柴堆的火光,帝皇什麼也沒說。他沒有做出評價,沒有發表自己的感想,沒有評判為什麼何慎言不選擇,甚至沒有憐憫。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個非常合格的傾听者。
半小時後,羊腿烤好了,他們將其分食。帝皇的手藝不錯,火候掌握的剛剛好。
帝皇滿足地嘆了口氣︰「我有一萬年沒有真的吃過食物了,甚至連營養液都沒有打過。這對我來說是相當難得的體驗。」
「那麼,該做正事了。」
他對法師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精神抖擻,那份平平無奇的羊腿似乎讓他完全恢復了,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
「希望你別讓安格朗和福格瑞姆打起來。」何慎言疲倦地閉上眼楮。「我要休息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