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惡趣味(一)

作者︰拿刀劃牆紙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何慎言很清楚一個人恐懼時的表現。

實際上,恐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當你是個孩子時,你恐懼黑暗與一個人睡覺,當然,還有從父親嘴里講出來的那些恐怖故事。長大一些後,你害怕的是長不高,被欺負,以及功課不及格。

然而,成年以後,恐懼就變成了一些具體的,甚至連听上去就令人覺得心生退意的詞語。

責任。

窮。

工作。

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他們恐懼這些東西,不喜歡這些東西。而對于現在的古斯塔夫來說,何慎言覺得,他八成想要立刻逃離這個見鬼的下水道。

他快怕死了。何慎言能從他的臉和他顫抖的雙腿上看見這一點,能從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看出這一點,能從他急促的呼吸上看出這一點。法師帶著微笑于黑暗中注視著這個男人——有一點,他不會明說,但他自己很清楚。

他的惡趣味比起獵魔人來說只多不少。

七只蝠翼魔在迷宮似的下水道內以極快的速度飛行。它們得天獨厚的生理結構能讓這些恐怖的生物在黑暗中自由來去,沒有東西能阻止它們的追獵——實際上,在蝠翼魔們靈敏的嗅覺之中,尸嬰身上的臭氣簡直無比明顯。

它們甚至不需要費心去找,只需輕輕一聞,就能找到這些小東西的所在。若是過去,它們不會去捕獵尸嬰,那不是它們的食譜。

但現在,它們已經成了毫無自我意識的傀儡,只剩下一個任務在它們那結構簡單,杏仁大小的大腦中盤旋。

「你怕嗎,古斯塔夫先生?」

何慎言突然問道。聲音平靜,听上去很能給人以力量,古斯塔夫也是如此,他的呼吸平緩了一些。

「我怕,先生,我怕。」古斯塔夫承認了,很痛快。「但比起它們,我更怕看見我妹妹冰冷的尸體。」

「拉‧瓦雷第,一個多麼高貴的姓氏啊。」

何慎言突然談起了另外一碼事,他的口吻讓古斯塔夫本能地感到了不適。他所用來形容‘拉‧瓦雷第’這個姓氏的詞語,是‘高貴’,可他的語氣卻充滿了嘲諷,甚至帶有輕蔑。

「我記得,像你這樣的貴族常說,以自己的姓氏發誓。由此可見,貴族們的姓氏對他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古斯塔夫先生,你覺得拉‧瓦雷第這個姓氏對你來說重要嗎?」

「或者,讓我來換個說法。你覺得它讓你為榮嗎?」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古斯塔夫本就混亂的大腦再次被何慎言的問題加深了混亂的程度,他靠在下水道冰冷的牆壁上,聞著臭氣,臉色蒼白地回答︰「我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先生。」

「你的姓氏讓你退役軍人的身份沾上了污點。你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違背了人們最基本的道德準則,你和自己的妹妹有了個畸形兒。為此,你的妹妹瘋掉了,你的父親因為心髒病去世了。告訴我,古斯塔夫先生」

突然,一陣壓迫感降臨了。古斯塔夫抬頭看去,發現一雙閃耀著藍色光輝的眼眸正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像是星辰的碎屑一般耀眼,卻又令他心髒幾乎停跳。

「你是恨它,還是愛它?」

古斯塔夫沉默了,他沒有回答。而有些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杰洛特注視著這一切,他不知道何慎言想要干什麼,又為什麼突然要提出這種令人不安的話題。出于一種本能,獵魔人的 背開始發癢。他覺得,彷佛有某些事即將發生。

沉默統治了黑暗,只有呼吸聲在通道內回響。過了一陣,一只蝠翼魔回來了,是那只小牛犢大小的。它撲騰著翅膀,跪倒在了法師腳下。遍布獠牙的嘴張開了,血沫從中涌出。

它的身體開始抽搐,肌肉瘋狂跳動,像是被砍掉了頭的牛蛙似的躍動個不停。過了一會兒,它徹底死去了。身體開始變得僵硬,藍光再次亮起,它的尸體在數秒後成了一灘飛灰。

「它們找到你的妹妹了,古斯塔夫先生。」何慎言說。

十二分鐘後,他們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平台。這里看上去應該是當時建造城市的精靈們預留下來給下水道維修工人們落腳的地方,還堆積著一些滿是蜘蛛網的板條箱,上面滿是裂痕。一道迷蒙的光線從平台頂上破裂的磚塊間灑了下來。

杰洛特良好的視力讓他看見了那些板條箱刻著的精靈文字,這讓他暗自乍舌——普通的箱子能保留這麼久嗎?精靈的手藝還真是讓人驚訝。

在這平台的中央,躺著一個女人。尸嬰們躺在她周圍,像是沒有生命的凋像一般守衛著她。在他們頭頂,剩余的六只蝠翼魔正倒吊在天花板之上。

何慎言打了個響指,一陣灰塵落下,蝠翼魔們已經不見了蹤影。尸嬰與古斯塔夫毫無知覺的妹妹躺在平台之上,她平穩的呼吸著,對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古斯塔夫看著他的妹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怎麼做。

「去啊,古斯塔夫先生。」何慎言在他身後輕聲說道。「去將她救回來。」

古斯塔夫依言照做,他邁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僵硬的膝蓋與變得難以活動的肌肉讓他行走的動作看上去無比滑稽。那些簇擁著他妹妹的尸嬰更是讓他緊張無比。

光是看著它們那青紫色的皮膚和落在地上的臍帶就幾乎快要讓古斯塔夫昏過去了,第五步,第六步古斯塔夫一點點地接近了她。

他輕聲呼喚︰「安娜。」

女人沒有回答,古斯塔夫又叫了一遍。仍然沒有應答,他開始不自覺地將事情往壞處想,就在此時,他稱作安娜的那個女人睜開了眼楮。

下一秒,她開始尖叫。尸嬰們紛紛睜開眼楮,杰洛特童孔一縮,本想立即沖上前去,卻在半途被何慎言伸出手攔了下來。

「何?」

「別急。」法師平靜地搖了搖頭。「讓我們拭目以待。」

古斯塔夫完全不知道他們在後面說些什麼,實際上,他現在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最基本的本能反應。

他聲音顫抖地呼喚著他的妹妹︰「是我啊,安娜,古斯塔夫!你不記得了嗎?」

女人依舊沒有回答,她手腳並用地朝後方爬去,一點見到親兄弟的親切感都沒有,只有純粹的恐懼。尸嬰們跟著她,臍帶在地面上拖動,留下一連串蠕動的濕漉漉痕跡。它們朝著古斯塔夫咧嘴尖叫著。

「怎麼回事?她精神失常了?」

杰洛特輕聲詢問站在一旁的何慎言,他知道法師不是那種會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死去的冷血者,因此對他並不出手幫助的行為感到非常迷惑。

「或許吧。」何慎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但我更傾向于古斯塔夫先生沒對我們說實話。」

「我沒在他的敘述里找到可以懷疑的點。」

「我也是,杰洛特。但我對任何事都抱有懷疑,更何況,這位古斯塔夫先生雖然聲稱他有退役了,可是他現在還是很年輕。一個強壯的男人在軍隊里呆的好好的,為什麼要退役回來呢?他沒有傷,還在軍隊里取得了那麼多榮譽。」

何慎言轉過頭來,對杰洛特露出了一個微笑︰「而且,就我所知,維吉瑪地處南方,全是平原與丘陵。他們軍隊里的偵察兵可教不到所謂‘隱藏痕跡’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是個間諜之類的人,當然,我也很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畢竟這位古斯塔夫先生的容貌與身材實在是太顯眼了,這可不適合搞情報工作。」

獵魔人迅速地將古斯塔夫所講述的故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這次,他仍然沒有從中發現值得懷疑的點。何慎言所提出的那些疑問統統都有其他解釋,它們是可以被說通的。但也正因如此,杰洛特反倒懷疑了起來。

整個故事都太完美了。

「不要過來!滾開!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被稱作安娜的女人尖叫著跑開了,和她此前見到杰洛特的鎮定截然不同。當然,也或許是因為她是在睡夢里被人叫醒的也說不定——總之,那些尸嬰們的反應正隨著她情緒的起伏變得更加劇烈,有不少已經弓起了 背。

那是即將發起攻擊的前兆。

古斯塔夫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咽了口口水,月兌口而出的話變得焦急了起來︰「天吶,安娜,讓它們冷靜下來!是我啊!古斯塔夫!難不成你真的忘記我了?」

他的聲音很大,安娜停頓了一下,面容被疑惑佔據了︰「古斯塔夫?」

「是啊,古斯塔夫!古斯塔夫‧拉‧瓦雷第!」

拉‧瓦雷第的姓氏彷佛觸發了什麼東西一般,令被稱作安娜的女人面容驟然扭曲了起來。她再次尖叫了起來,這次,聲音里滿是憎恨︰「拉‧瓦雷第?你們還不放過我嗎?!」

哈!

何慎言高興地拍了拍手,他就像是花了一下午來解開謎語的孩子似的笑了起來︰「你看,杰洛特,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噢,到你出手了。」

他以相當事不關己地態度聳了聳肩︰「那些尸嬰好像要撲上去吃了他呢。」

獵魔人朝他翻了個白眼——我的惡趣味重?你還真是心里一點數都沒有啊!

他拔出銀劍,將劍鞘扔在地上,像一陣風似的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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