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得這味道,對不對?
是的,你記得。熟悉得就像是呼吸,就像是每一次開口說話,又或者是听見別人叫你的名字。你熟悉它,因為它早已深深埋入你的骨髓之中
福格瑞姆咬緊牙關,嘔吐的沖動令他不得不這麼做。麝香味正變得越來越濃重,它在空氣中蔓延,像是黑暗一般遮攏住了鳳凰。
「原體!」
索爾‧塔維茨目眥欲裂地便想沖上前去,卻被魯斯直接攔了下來。狼王將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似沒有用力,卻令索爾無法動彈分毫。
「別沖動,帝皇之子。」
魯斯眯起眼,冷靜到近乎詭異地說︰「福格瑞姆不會有事你听見了嗎?」
听見什麼?
索爾來不及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就在魯斯說完那句話後,他便听見了魯斯口中所謂的聲音。
那聲音輕微而濕滑,還夾雜有細碎的鱗片摩擦聲。魯斯無聲地微笑起來,松開右手,米奧納爾曾的一聲出鞘了。
「躲躲藏藏,惡魔們一向如此。」他朗聲說道,同時還低頭對索爾眨了眨眼。「何不現身?」
灰色的霧氣從虛空中涌出,有如天蒙蒙亮時林間的晨霧。但比起那無害的美麗景色,這灰霧光是看上去就令人覺得眼球疼痛。哪怕隔著目鏡,索爾也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
那細碎的鱗片摩擦聲開始越來越響亮,然後,一個並不如何高大的人形生物就這樣從這灰霧中走了出來。
它身材完美,每一個細節都無可挑剔,盈盈一握的腰肢卻又反常地充滿了力量感,光是注視就能讓人覺得口干舌燥。它的皮膚是特別的青色,初看之下好像是一片沒有生命的死寂,卻又能在幾秒之後帶給人極大的沖擊。
而它的臉
那真的是一張臉嗎?
臉形完美,但本應該存在五官的地方卻只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里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純粹的虛無。這個生物不具備性別,或者說,它的身上有著兩種性別的美感。兼具男人的強壯與女人的柔美。
它太美了,因此不可能存在于現實。
「退到後面去。」
魯斯不可置疑地開口,用的是命令的語氣。哪怕是對自己的子嗣他都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更不要提對福格瑞姆的兒子們了。可是,眼下的這種情況並不允許他溫和。
那個東西,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就讓他的頭皮感到一陣刺痛。
握緊手中的米奧納爾,魯斯沉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好問題,流浪之狼。」
那個生物朝魯斯微微點頭,聲音從臉部的空洞內傳來,像是從遙遠地方傳來的回音,它的聲音並不如何復雜或使人理智崩壞。恰恰相反,它的聲音極為磁性,就連高哥特語的每個音節都無可挑剔。
用的甚至還是貴族的口音。
「每個人,每個生物——哪怕是一塊石頭,如果它有思想的話,恐怕它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是什麼東西呢?我也並不清楚。很早以前,我追尋著快樂。這是我認知世界,認知自己的方式。」
它抬起右手,優雅地在胸前比劃了一下,青色的皮膚在那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活人應有的顏色,卻只存在了短短的半秒。
「然而,快樂總是易逝的。」它哀切地嘆息著。「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永遠存在,快樂也是其中之一。起初,我追求感官刺激,後來,我喜歡精神愉悅。然後,空虛襲擊了我」
它抬起手,掐住自己縴細修長的脖頸,艱難地闡述著自白。
「于是我死了——理所應當。但死後的領域並非一無所有,至少,一位同道者溫和地接納了我,並向我展示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原來,這世間還有另外一種方式能夠用來認知自己。」
「你想知道那是什麼嗎,流浪之狼?」
它沒有五官,所以無法做出任何表情。它不具備任何表達‘情緒’的能力,但偏偏,在場的所有帝皇之子都能從它的聲音里听出那種由衷的邀請與友好。
巨大的荒謬感讓索爾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抽動了起來。
在他死去的年代,人們尚且不需要面對如此反邏輯的生物。而一萬年以後,敵人的種類卻從外星異形變成了這種恐怖的怪物?
多麼了不起的發展。
黎曼‧魯斯凝視著眼前這個優雅而禮貌的生物,並沒有立刻決定進攻。此時,他性格中那狼的一面再次佔了上風,狡詐開始運作,理性為之傾倒。如若一個靈能者在場,他會發現,魯斯正在變化成一頭巨大的狼。
良久,魯斯呲起牙︰「我懂了。」
「哦?」它好奇地歪了歪頭。「你明白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你恐怕天分驚人我可還沒有向你訴說我的理念呢。」
「已經不需要了,你是什麼都無所謂,你追求的東西我也不在乎。」
狼王眼中亮起凶光,野性的咆孝在他的胸膛中醞釀著,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因為我已經明白了,你這樣的東西,只有死。」
米奧納爾爆發出耀眼的藍光,魯斯發出一聲狂野的咆孝, 地沖了過去,戰斗就此拉開序幕,然而,在他們不遠處的黑暗中,還有一個人仍在等待——
福格瑞姆用右手食指撫模著劍刃,他沒有在手上施加力量,劍刃再鋒利,也只能讓他的皮膚感到些微的刺痛。刺痛感本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動作本身的意義。
「你真是誘人。」
黑暗中傳來這樣的聲音,毫不掩飾自己的貪欲與渴望。話語中的描述更是透露出一種不把人當人的高傲之感。福格瑞姆厭惡地皺起眉,仍然一言不發。
「沉默?沉默無法擺月兌我,親愛的。」
一張與他相似的臉從黑暗中探了出來。大體相似,卻更為妖艷,甚至涂抹著紫色的眼影,唇上也擦著不知是鮮血還是胭脂的紅色液體。
這張臉露出了一個曖昧不清的微笑。
「我是你的噩夢,來自過去——許多人究其一生都想與他們的過去做個了結,但直到死時也沒能成功。過去無法被擺月兌,正是你的過去將你塑造成了這樣的人承認吧,福格瑞姆,你仍然渴望我,對不對?」
渴望?
徹莫斯的鳳凰眼角抽動了起來,臉頰上的傷疤因此被完全牽動。黑暗中的人發出一聲滿懷痛惜的叫聲︰「你都對自己干了些什麼?為何要破壞如此清純完美的容貌?」
「有一點你說得很對。」福格瑞姆陰沉地說。「我的確渴望你。」
「真的嗎?!」
它興高采烈地從黑暗中躍出,就像是噩夢來到了現實。這個不應存在的生物擁有著濕漉漉的鱗片與蛇樣的下半身。滿頭銀發,卻閃耀著妖異的光澤。拉長比例的身體與四只手讓這種不協調感達到了頂峰,卻帶來了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一種超月兌現實的美。
一種不應存在的美。
福格瑞姆看著它,天知道他此刻到底有多憤怒。光是凝視著這個東西幾乎就快要讓他瘋掉了——他無法接受、不能接受也不會接受一個東西頂著自己的臉,以這樣的方式在銀河里生存!
所以他豎起了劍。
「噢」
它欣喜地一笑,粉紅色的分叉舌頭迅捷地探出,竟然在福格瑞姆的劍刃上舌忝舐了一下。盡管福格瑞姆眼疾手快地揮下了劍刃,卻也只不過是在它的舌頭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劃痕。
「唔」它抬起一只手,將食指放入嘴唇,在自己的舌頭上涂抹著,感受著鮮血的滋味于味蕾上爆發,滿足地眯起了眼。
狹長而妖艷的眼眸即使是眯起也有著攝人心魄的光,紫色的眼影正向著澹粉色轉變,突兀地帶上了些少女的幼稚感。吮吸著自己的血液,良久,它滿足地一笑。
「我喜歡被傷害的感覺。」
它又抬起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掛著的那些環上用力地扯動。
「被傷害的感覺真的很好,你知道嗎?尤其是流血,我最喜歡這部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部分你知道最棒的點在哪嗎?在于他們的表情。」
它咬著下唇,微笑起來︰「那種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傷害我的行為中獲得了快樂,于是他們開始貪求更多。他們會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比如為了帝皇,誅滅異端之類的但那都只不過是表象罷了。」
「真正的他們早已知曉,只是羞于啟齒,但我不會。」
四只手優雅地垂落,四把鋒利的劍刃從虛空中被拉出,這個生物此前的優雅蕩然無存,只剩下徹頭徹尾的瘋狂,即將弒殺另外一個自己這件事光是期待就令它的身體表面產生了許多不自然的粘液。
它狂笑著︰「我喜歡傷害他人,也喜歡被傷害!快樂之道就隱藏在其中,我!來吧!來吧!讓我們一起縱情享樂!」
一瞬間,四把劍與一把劍彼此踫撞了無數次。
福格瑞姆的武力哪怕是縱觀整個原體也能排到前五,甚至前三。在他未曾墮落之前,他就是銀河系里最為可怕的劍客之一,而這樣的一個劍客,卻突然多了兩只握劍的手,與超凡的力量和敏捷
然後,會發生什麼呢?
下面就是會發生的事。
它輕笑著揮舞手臂,一次揮擊,四次打擊。福格瑞姆光是招架就有些疲于應付,但他不允許自己在劍術上敗給這個東西,于是他選擇了鋌而走險。
可惜的是,這個意圖剛剛被表達出來,就立刻被那個墮落版本的他知曉了。
惡魔耐人尋味地一笑︰「你太心急了,親愛的。劍刃不會說謊,生死之間沒有謊言可供編造。你我都清楚這件事,那麼,你又為何要逃避自己真實的想法呢?」
「承認吧」它滿懷惡意地輕言細語著。「你只是想殺了我,因為這麼做會讓你感覺不錯承認吧,你和我本就是一個人,我會墮落,那麼你也會」
「我本就是你的過去!」它哈哈大笑起來。「但我也是你注定的未來!」
再一次踫撞,福格瑞姆雙手顫抖著 然退後幾步。惡魔的力量和速度都超出他太多了,尤其是那多出來的兩只手他只有一把劍,可那怪物卻有四把。
「如何?」
它並不急著進攻,就像是一個耐心的食客,把玩著手中的餐刀。它的一只手抬起,一把刀在自己的脖頸上滑動著,細微的劃痕里流出了甜蜜的鮮血,牛女乃般的香氣開始蔓延。
「別讓我等太久,我。」它溫柔地催促著。「我可是很貴的,你知道其他大魔和我玩一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閉上你這該死的嘴!」
金色的火焰從福格瑞姆的雙眼中迸發,銀發飛舞,某種有跡可循的力量將它們托舉了起來。冷酷而劇烈的靈能火焰 地燃起,鳳凰披掛著火焰,刀鋒抬起,直至那個站在他對面的惡魔。
「你一直在廢話,說些什麼過去與未來之類的蠢話和你講邏輯真是我的錯誤!」
福格瑞姆陰沉地挽了個劍花,開始向前走去。他的衣角鼓蕩,踩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一小簇燃燒的火焰。
「安格朗是對的,我總是想太多,總是擔心自己再次陷入黑暗他是對的!我不需要思考那麼多,因為你他媽本來就該死!」
徹莫斯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失去了他的風度,真切地開始怒罵,那些被他視作下流的髒話一句又一句地從口中蹦出︰「說什麼傷害你是我心底的放你的屁!」
「我只想殺了你!但不是因為我要逃避過去,而是因為你該死!」
他咆孝起來,鳳凰的聲音在黑暗中不停地回蕩︰「你——該——死——啊!」
「現在,這場戰斗終于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惡魔撫模著自己燥熱的身體,眼神卻前所未有地冷靜。心底的火焰與它眼中的冷靜交替出現,熠熠生輝,紫羅蘭色的眼眸美麗地令人心碎。
它微微一笑︰「來吧,我。讓我們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