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
只听聲音的話,恐怕有人會以為福格瑞姆是在尖叫。
他扭頭看了眼那張冰冷而寬大的手術台,還有旁邊堆放著的一系列寒光閃閃的工具——在瞥到那個明顯是用來開顱的鋸子時,就算身為原體,福格瑞姆都打了個寒顫。
「可、可是我沒事啊,船長。」鳳凰急忙解釋。「我一點問題都沒有!為什麼要進行手術呢?」
何慎言第一時間並未開口解釋,而是豎起手指示意他等一等。法師慢慢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等到那股醇香完全在他的味蕾上綻放後,他才開口。
「你是病人,福格瑞姆,你說自己沒問題,這是不算數的。一個病人在沒看見病歷或檢查結果以前當然會覺得自己沒有問題了,但我是醫生,所以」
他笑眯眯地將那杯咖啡放在了一邊的桌子上,抬起手指了指那張手術台︰「你是打算自己躺上去呢,還是我用點別的方法?」
徹莫斯人臉色煞白地往後退了兩步,據理力爭道︰「您至少得告訴我,我是哪方面出了問題吧?我對醫療還是有基本的常識的,那明顯就是用來開顱的鋸子!」
「啊,那是你看錯了。」
何慎言抬起手打了個響指,開顱鋸立刻消失了。他不僅沒有掩飾,甚至連表情都沒變︰「那里壓根就沒有什麼開顱鋸,福格瑞姆,只是一些紗布啊、手術刀啊、消毒酒精之類的東西。這只是個小手術而已。」
「」
沉默了一會,福格瑞姆決定忘掉他打響指的事。但是,他對另外一個問題卻鍥而不舍︰「我哪里出了問題,船長?」
你腦子出了問題。
何慎言很想直接告訴他這件事,不過,就算考慮到語境,這句話也可能會讓福格瑞姆誤會。法師輕咳了一聲,做出一副要解釋的模樣吸引了福格瑞姆的注意力,隨後立刻暫停了口袋維度的時間,釋放了準備已久的昏睡法術。
精神力立刻扶住了原本應該倒在地上的福格瑞姆。
「事後再向你解釋吧」法師滴咕道。
他動了動手指,福格瑞姆的身體便被精神力搬到了那張手術台之上。與此同時,k-173也從一旁的黑暗中走了出來——不,倒不如說是黑暗為了躲避它而散開了。
這位白塔唯一的靈魂學大師嫌棄地看著那些散開的黑暗,不滿地說道︰「你真該調解一下你這地方的魔力濃度了,就連這些東西都有自我意識了!真稀奇!」
法師聳了聳肩,索性就當他後面的那句‘真稀奇’是夸贊了。
「那麼,k-173大師,麻煩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見鬼,你帶我來的路上可沒告訴過我我還得客串外科醫生」
k-173不滿地都囔著,從自己的斗篷里扔出了一塊小小的銀色金屬塊。它迅速放大,最後形成了一個頗具未來風格的手術台,只是,這張手術台的尺寸並不和福格瑞姆匹配。
不過,這也沒關系,它本來就不是為他準備的。
何慎言月兌下黑袍,坦然地躺了上去。此前消失的開顱鋸再次出現,且自如的浮起,手術刀劃開他自己的頭皮,鮮血涌出,卻靜止在空中。隨後,頭皮下方白森森的頭骨也隨之一同暴露了出來。
「你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嗎?」k-173站在手術台旁問。「拿自己模擬手術過程,不得不說,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你,人類,但你是我見過的比較激進的那一類瘋子了。」
何慎言一臉平靜地自己給自己做著開顱手術,同時甚至還有余力回答k-173的問題︰「那些構造體根本就沒辦法做到完全還原實驗過程,它們永遠會在第二人格注入階段失敗,根本就沒辦法模擬到後面的靈魂糾纏階段。」
「所以你就打算在自己身上復刻一下?甚至還特地將自己的身體血肉化了?嘖嘖嘖」
k-173扭頭看了眼昏迷的福格瑞姆,嘖嘖稱奇︰「這個人是救過你的命嗎?你居然願意這麼做。」
「不,恰恰相反,我救過他們許多次。」
何慎言說道。「至于原因哈,還需要說嗎?我們是同一種人啊,k-173先生。」
法師微笑著微微側過頭來,他的大腦在空氣中微微顫動,被鋸下的頭骨則飄蕩在了一旁。
k-173听見他說︰「當然是因為驕傲啊,k-173先生,我是個極端自負的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還以為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呢。」
「我不允許我在我的視線範圍內有任何我不喜歡的事發生僅此而已,理由就是這樣。至于你說的瘋不瘋之類的問題,我根本就沒想過。」
他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最後甚至令人覺得有點不寒而栗︰「我只是在貫徹我自己的意志而已,這是獨屬于瘋人們的快樂,說實在的,瘋子當久了,我甚至都不想做回正常人了啊,該到你出手了,k-173先生。」
k-173沉默了一會,斗篷微微抖動,兩只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臂從中伸了出來,帶著死者特有的深邃氣息。它搖著頭,說道︰「那麼,我會先給你注入一個第二人格等等,你已經有一個了?」
「他一直都存在。」何慎言凝視著天花板,嗓音輕柔地說。「我從來沒說過這場手術的患者只有一個人吧?」
k-173冷哼了一聲——何慎言此前說的是一台手術,它可沒想到患者會有兩人,按道理來說,它這是被欺騙了。
但,不知為何,k-173卻根本沒有生氣。
恰恰相反,它那張詭異的機械臉上竟然露出了個微笑。
「你很有趣,人類,或許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人類也說不定。像你這樣原產原裝的瘋人可不多見。」
「承蒙夸獎,但你還是快點給我進行靈魂糾纏吧,大腦暴露在空氣里的感覺可不怎麼好。」——
你來了,你又來了。
你記得這里,對不對?
是的,我記得這里。
我怎麼會忘呢?
何慎言平靜地抬起頭,看著地面上蜿蜒的血跡,露出了個懷念的微笑。他此刻正被倒綁在十字架上,兩只腳被釘在一起,雙手卻只是被綁了起來,那蜿蜒的鮮血正是他的。
「啊,這熟悉的感覺再過十二分鐘,那只魔鬼就要從大門進來了。它會帶來一個身患重病的孩子,與她那經常毆打她和她母親的酒鬼老爹,並讓我在這兩人中挑選一個死去。」
他笑了起來︰「只要我選擇讓那個人渣死,那麼,那個孩子就會痊愈」
「但你沒有選。」另外一個聲音從黑暗中響起。
一束光芒從天而降,也照亮了那說話之人所處的小小角落。他坐在一把椅子上,身上穿著一件血跡斑斑的白色襯衣。頭發凌亂,滿是干涸後的血液。他的眼楮里沒有眼白,而是純粹一片的漆黑。
至于他的臉
「是啊,我沒選。不過,我來這兒不是為了這件事的。好久不見。」
何慎言說︰「最近過得如何?」
「不怎麼樣。」他答道。「我一直在重復地經歷那些事。」
何慎言吹了聲口哨︰「那你一定痛苦地不得了。」
「不,實際上,我有些樂在其中。」他搖了搖頭。「我喜歡受苦的感覺,這會讓我有活著的實感。畢竟,我在這里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經歷這些事。」
「很抱歉我沒辦法讓你出去。」
何慎言露出個歉意的微笑——是真的抱歉的那種︰「我可不敢再讓你出現在世人面前了,前車之鑒啊,不可不防。」
「這無所謂,我不在乎這件事。」他平靜地說。「更何況,這個決定難道不是我們一起做的嗎?」
「是我做的。」何慎言強調道。「和你沒關系,你只是待在這里而已。」
「隨你怎麼說。」他露出個嘲諷的微笑來,這也是他第一次笑。「你自己清楚,所有事都是我們一起做的決定。」
「也包括屠殺斯庫魯人嗎?」
「當然。」
他樂不可支地狂笑出聲︰「別告訴我你看見那些斯庫魯人在爆炸中灰飛煙滅的時候你沒有感覺到快意!這是斯庫魯人們欠下的債務!他們的士兵來到地球,綁架無辜的平民並對他們進行各種實驗,而我們所作的事名為復仇!」
「復仇是正當的,是正義的!那些哲學家和白痴振臂高呼,宣傳著他們的狗屁觀點,說復仇不過只是讓自己的雙手也染上與鮮血一同的鮮血,說復仇完成後會感到無盡的空虛!放屁!復仇的滋味好極了!」
他的狂笑始終未曾停歇。
比起他,何慎言就要平靜得多。
「快意?或許當時有吧。」何慎言不置可否地說。「我當時完全失去了人性這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是啊,是啊,如果你當時還有點人性的話,坐在這把椅子上的人就是你了。」他笑著說。「而我當時沒有,所以我才會坐在這兒。」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何慎言又吹了聲口哨。「不過,這件事終究還是我們一起干的,是吧?」
「當然。」他柔和地回答。「向來都是我和你一起做決定的。」
「是啊是啊。」
何慎言微笑了一下。
鮮血從腳掌的傷口涌出,順流而下,在他身上蜿蜒成了一條猩紅的河流。就這樣,他說︰「來吧,也是時候帶你出去了。」
「好啊。」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