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德倫‧吉拉德雷想,我應該哭泣。
是嗎?
我應該哭泣。他們都死了,所以我應該哭泣。
是嗎?
他笑了笑,凜冽的寒風刮過他的臉,一只獸人舉起手中駭人的斧頭向他砍來,他聞到鮮血的氣味、硝煙的氣味——而這一切,都沒能讓他有所動搖。
劍刃遞出。
被穿透,他看見獸人的童孔慢慢渙散。莫爾德倫‧吉拉德雷再次笑了起來,扭動手腕,加快了它的死亡。
「為了多恩!」
一聲戰吼在他耳邊響起,一名緋紅之拳扣動了手中爆彈槍的扳機。三顆爆彈旋轉著被推出槍膛,鑽進另外一只獸人的身體。
爆彈穿透了它那層層疊疊的金屬板件護甲,讓它的胸腔處出現了一個大洞,血淋淋的 椎從中暴露了出來。
「好槍法。」莫爾德倫輕聲說道。「這是你的第幾只?」
「三十一。」緋紅之拳冰冷地回答。「你呢?」
「三十七。」
莫爾德倫促狹地笑了笑︰「看來我贏了?」
「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緋紅之拳回頭看了他一眼,同時更換了彈匣,甚至在這動作的間隙仍有余裕地抬起手,錘翻了一只被獸人們扔過來送死的屁精。
或許獸人們的意思是讓它過來發揮點作用,畢竟,它手里拿著把滿是鋸齒的刀刃,可惜,屁精本身可不是這麼想的。它尖叫著跌至地面,想要逃跑,但沒能成功。
緋紅之拳抬起腳踩下,一抹血花在雪地之上綻放。莫爾德倫清晰地听見了屁精的頭顱被鋼鐵碾壓至肉醬的聲響,他的笑容正在越來越旺盛。
「好吧,好吧,依你之見,我們應該怎麼做?」
「是‘我’該怎麼做。」緋紅之拳嚴肅地說。「我們的任務與你無關,我也並不信任你。你自稱暗鴉守衛,但你看上去和一個瘋人無異。如非情況緊急——」
他再次扣動扳機,子彈精準地命中了一只隱藏在不遠處雪地之中的獸人。
莫爾德倫粗略地瞥了一眼,知道那是個手雷小子,綠皮們里頭專門的擲彈兵,比一般的綠皮要聰明一些,至少知道取下拉環後應該將手雷扔出去。
「——我甚至會先審問你。」緋紅之拳說。「你的動力甲很明顯是東拼西湊起來的,你甚至連頭盔都沒有。光這一點就足夠我懷疑你的身份了。」
「啊,懷疑是人之常情,實際上,不只是你,我也懷疑我自己。」
莫爾德倫略顯悲傷地一笑︰「但這不重要,不是嗎?」
緋紅之拳厭煩地看著他,因為莫爾德倫說出了真相。
這次,他沒有再說任何話,只是沉默著向前推進了一段距離。呼嘯的暴風雪令視野受到了極大的阻礙,不過,考慮到他們的人數與獸人的人數對比,這其實算得上是一種優勢。
鋼鐵之靴踩過厚實的雪地,名為亞歷漢德羅的緋紅之拳戰斗兄弟沉默著繼續向前。在他的武裝帶上,有一個金屬物體正在隨著他的移動而擺動,其上滿是鮮血。
那是傳送信標,也是他們任務的關鍵。
不,應該說,是他的任務的關鍵。已經沒有他們了,信標小隊的其他四名戰斗兄弟已經全部陣亡。
他們遭遇了一只獸人老大,後者手中的槍械火力強到完全不正常,若非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自稱暗鴉守衛的家伙,恐怕亞歷漢德羅自己也會死在那只獸人的手中。
思考到此結束。
目鏡投射出來的讀數正在緩慢而堅定的閃爍,這意味著他已經能夠安置傳送信標了。這是好事,但是,四周沒有任何稱得上掩體的東西,這里是一片平原,目所能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一片雪花落至莫爾德倫攤開的手掌中,他貌似不經意地對站在前方,止住腳步的亞歷漢德羅說︰「你不打算繼續前進嗎?」
「沒有必要再繼續推進了。」亞歷漢德羅冷漠地說。「站遠一些,我要開始放置傳送信標了。」
依他所言,莫爾德倫後退了幾步。
緋紅之拳將那信標放在地上,它便立刻開始運作,澹藍色的光輝從四方體的縫隙中涌出,熱量在頃刻間涌起,令雪花與寒風都為之停歇。
就這樣,它突兀地在這風雪中制造了一個小小的靜滯場,風與雪都停留在其中,而後,它開始發出一陣嗡鳴。
亞歷漢德羅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十五分鐘。」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這里堅持十五分鐘?」
「不是我們,而是‘我’。」亞歷漢德羅不厭其煩地說。「這與你無關。」
「或許吧。」莫爾德倫溫和地告訴他。「我只是依據我的主觀意願站在這里而已,你不必多說些什麼,帝國之拳,至于現在啊,我想,它們來了。」
「是緋紅之拳。」亞歷漢德羅糾正道,同時取下武裝帶上的爆彈槍。
他知道,這個穿著拼湊起來的動力甲的人沒有說謊——它們來了。
從平原的另一端,從他們來時的地方而來。從此處望去,簡直就是一片綠茫茫的海洋正在吞噬白色的雪地。粗略估計,它們的數量應該有數百只。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真正的問題在于它們前方的那個龐然巨物。
通過目鏡的縮放功能,緋紅之拳知道,那是只獸人戰將。他絕不會認錯,他清楚這些東西的習性與它們為自己命名的方式。
亞歷漢德羅的心沉了下去。
十五分鐘。
對于一個帝國公民來說,十五分鐘可能只是他走出家門,並打算前往公園散步所需的時間。
對于一個巢都的工人而言,十五分鐘不過只是他工作中的一片小插曲,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對于亞歷漢德羅而言,十五分鐘如今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十五分鐘。」亞歷漢德羅咬著牙說。「如果你不想死,現在就可以離開了,暗鴉守衛,我要在這里堅持十五分鐘。」
「嗯」
莫爾德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里的動力劍,這是一名緋紅之拳戰斗兄弟的遺物。後者生前應該相當愛惜這把劍,就連護手都特地刻上了緋紅之拳的凋飾。凝視著這把劍,瘋癲之人平靜地笑了笑。
「放心好了,帝國之拳。」他愉快地說。「我們不會死,我的連長來支援我了。」
「你在說些什麼蠢話?!還有,是緋紅之拳!」
莫爾德倫沒有為他的話語而動怒,拼湊的盔甲令他看上去很是可笑,被鮮血染成近乎暗紅色的長發加重了這種印象。這個模樣滑稽的瘋人用一種樂不可支的語氣說道︰「你看不見嗎?」
「我只看得見一個自說自話的瘋子!」
莫爾德倫哈哈大笑起來,他知道亞歷漢德羅看不見他的連長,也听不見他說的話。但這無關緊要,他看得見,他听得見。
——這就足夠。
連長站在他身側,盔甲破爛,月復部有個巨大的空洞。他冷靜地站在莫爾德倫身邊,評估著當前的形勢︰「你至少需要三十條命才能在那東西手里活下來。」
「可我沒有三十條命。如果我從背後襲擊呢,連長?」莫爾德倫輕聲詢問,他的話語與神態讓站在他身邊的亞歷漢德羅感到強烈的毛骨悚然。
在這一刻,他突然相信了莫爾德倫的話——他的連長恐怕真的來了,而且就站在莫爾德倫身邊,正在與他對話。
「不會成功的。它身上的裝甲看上去是從坦克上面弄下來的,你手上的這把動力劍恐怕拿它沒什麼辦法。」
「那麼,雷鷹炮艇呢?一些空中支援是很好的。」
他天真的話語讓連長啞然失笑︰「我們都死了,莫爾德倫,我們都是死人,我們的船也是,她隨著我們一同步入了死者的領域。所以,不會再有停放在機庫里,隨時等待出擊的雷鷹炮艇了。」
「是這樣嗎?」莫爾德倫失望地問。「你們都死了?」
「是啊,莫爾德倫。」連長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濃重的鐵銹味傾瀉而出。「我們都死了,但死人,也是可以繼續奮戰的。死並不意味著結束,至少對我們來說是這樣。」
他轉過頭來。
「你瘋了,莫爾德倫,所以你才會臆想出我們的存在。但你也不完全是個瘋人,亞空間的力量給了你回應。我們存在嗎?或者不存在?這無關緊要了。」
連長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低沉,越來越詭異。
「記住,莫爾德倫,瘋狂的前提是具有理智——你瘋了,但你仍然具備思考的能力,所以,好好想一想,要怎樣才能幫到這位來自帝國之拳的兄弟。」
「是緋紅之拳,連長。」莫爾德倫咯咯地笑了起來。「他是緋紅之拳。真古怪,是不是?我們只听過帝國之拳。」
「我知道。」
連長露齒一笑,形體在頃刻間消解、飛散。下一秒,一直站在旁邊的亞歷漢德羅童孔 縮。
他看見了。
在那漫天風雪之中——在狂躁呼嘯的暴風雪里血液的河流正在從莫爾德倫那拼湊起來的盔甲縫隙之中涌出,落至地面,迅速蔓延,死者的蒼白臉龐在其中浮浮沉沉,最關鍵的一點在于,莫爾德倫本身的臉也在其中。
盡管那張臉很快就消失了,但是,亞歷漢德羅確信,自己看見了。
「你是什麼東西?!」亞歷漢德羅舉起槍。
「我是莫爾德倫‧吉拉德雷。」那曾是暗鴉守衛的東西如此回答道。
然後,他抬起手——地面開始震顫。在亞歷漢德羅駭然的目光之中,莫爾德倫問︰「十五分鐘,是嗎?」
「好的。」不等他回答,莫爾德倫就溫和地說。「那就十五分鐘。」——
亞歷克西斯中士沉默地凝望著眼前的黑暗。
他不知道,他其實已經凝望過這片黑暗數千次。
他也不知道,在三十七年前的那次對綠皮們的跳幫戰中,他其實本應死去的,那只獸人老大的斧頭不僅僅只是砍碎了他的胸甲那麼簡單。
亞歷克西斯中士不知道許多事。
唯獨知道一件。
這是羅格‧多恩的聲音。
他本能般地理解此事,混沌的大腦與記憶的殘片在瞬間被清空,就像有人用一只冷酷無情的手將它們統統推下了桌面,留存下來的只有亞歷克西斯本人的意識。
清醒的意識。
「還不是時候。」羅格‧多恩說。「手術完成了,你正在恢復,亞歷克西斯,而你的兄弟們正在奮戰不僅于此,你還記得你派出去的信標小隊嗎?」
我記得。
「他們僅剩一人。他正在和一個鬼魂並肩作戰,他們打的很好」多恩的聲音听上去似乎有些贊賞,又似乎沒有。「但他們支撐不了多久。」
一個冰冷的結論,苦澀到極點的味道開始在亞歷克西斯嘴中回蕩,盡管他現在其實根本感知不到味覺。
「這是靈能的味道。」多恩冷冰冰地說。「習慣它,善用它。用它去毀滅你們的敵人。」
但是,原體
多恩沒有理會他的疑問與想要說出口的問題。羅格‧多恩只說了一句話,最後一句話。
不像是命令,也不像是一個父親在對兒子說話,反倒像是一個人的嘆息。
「不要再期盼我會歸來。」羅格‧多恩輕聲說道,隨後 地將他推出黑暗。「不要再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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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亞歷克西斯坐起身,立刻感覺到如墜冰川般的寒意。他咬著牙站起身,渾然未覺自己灰色的眼眸正在被澹藍色的光輝溢滿,直到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心中。
這個念頭是伴隨著他恢復的听力出現的,他听見空降倉外傳來的站吼聲,為了帝國與多恩的聲音是如此嘹亮,甚至穿透了暴風雪的呼嘯,抵達了他的耳中。
我需要一把武器。
靈能匯聚,溫和地在他手中匯聚。亞歷克西斯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逐漸成型的靈能,並不感到多麼驚訝,甚至有點本該如此的感覺。
他走出空降倉,抬起手。
靈能立刻開始暴躁的涌動,它們被亞歷克西斯的意志束縛了起來,因此只能愈發暴躁卻無法逃月兌他的手。他高高舉起自己的右手,靈能隨之拉長。就這樣,他無師自通地將這靈能長槍狠狠地轟擊在了地面之上。
多恩的話仍在他耳邊回蕩。
習慣它,善用它,用它去毀滅你們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