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卡珊德拉‧凡勒斯庫斯能知曉法師對她的祝願,她會很感激。
但她現在什麼都听不見,也看不見。她的五感都被封閉了,這是天鷹式的手筆。
眾所周知,若是你想在宇宙中傳遞出什麼消息出去,時間是不可或缺之物。這可不是地面上的星界軍總部聯系停泊在軌道上的巡洋艦那麼簡單,只需對沉思者陣列發布幾個命令。
因此,復仇號的回函若是抵達她的船,恐怕他們已經到了。
宇宙是個廣闊而可怕的地方,消息的傳遞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時間。艦隊與艦隊之間的通訊尚且需要幾個小時來完成頻率對接,何況是這樣遠在另一個星系的遠征艦隊?
再者是的,宇宙是個廣闊而可怕的地方。
而後者,尤甚于前者。
卡珊德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耳邊傳來天鷹式裝甲的警告聲。約莫過了五分鐘後,短暫的封閉措施結束了。她的五感剝奪被取消了,她再度能看見也能听見了。
可惜的是,她現在寧願自己什麼也看不見。你問原因?啊,很簡單。
原因是一具胸月復大開的尸體。
這具胸月復大開的尸體,就躺在她面前,那是迪特‧卡瑪上校,她的副官之一。一位盡忠職守的帝國海軍軍官,在戰斗中極為強硬。為人堅定而執著。
可是現在,他卻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體,五髒六腑都消失不見。他的天鷹式裝甲沒能保護他,因為裝甲本身一並損壞了。
卡珊德拉感到胃部傳來一陣抽搐,她不知道原因——難道我還會害怕尸體?
她按捺住這心思,繼續觀察迪特上校的尸體,希望找到一些線索。
斑駁的表面令它看上去好像憑空經歷了百年的時光之久。迪特上校的臉也已經萎縮了,卡珊德拉是通過幾個似是而非的細節辨認出他到底是誰的。而在他的尸體周圍,干涸的鮮血形成了一個復雜的陣法,將他包裹其中。
卡珊德拉不知道這陣法是什麼意思,但她卻本能地沒有繼續深入。再者,目前來說,最吸引她的地方,是迪特上校的眼角。
那對見鬼的眼楮如果有的選,卡珊德拉‧凡勒斯庫斯會堅定地告訴自己,那不是一對眼楮,至少不是人類該有的眼楮。但她想不出一個更合適的詞來形容它們了。
她只知道,那是一對不該出現在人類身上的眼楮。血絲充斥了每個細節,使其變得渾濁不堪,透明的質感令它們看上去仿佛像是某種玩具。但它們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凝視著它們,卡珊德拉突兀地感到一陣恐懼涌上心頭,然後是深深地顫栗。
她幾乎要陷進去了,思緒為之停止,那雙死去之人的渾濁眼眸仿佛有著什麼魔力,在將她的靈魂往里吸取——直到天鷹的警告聲傳來︰「檢測到污染!正在啟動應急措施,正在注入‘理智’,請立刻遠離污染源!」
天鷹的聲音尖銳而失真,逐漸遠去——或許不是遠去,而是消逝。就像是收音機被扔遠了,縱使它仍然開啟,你也听不見它里面傳來的聲音了。
污染源?
卡珊德拉夫人悚然而驚,立刻後退了幾步,與此同時。她的大腦中傳來一陣劇痛。沒有驚慌,卡珊德拉立刻咬住牙齒站直了身體。
三十秒後,那陣疼痛過去了。于是她知道,‘理智’已經注入完畢了。
理智是一種復合藥劑她並不知道其原材料與為何會起作用,但它能在一定程度上扭轉輕微的污染。
沒有再觀察迪特上校的尸體,也沒有貿然通過通訊頻道聯系全艦。她從腰間拔出r-2式的短款沖鋒手槍,悄然走出了會議室。
聖戒號的走廊以往雖然灰暗,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讓她感到過陰森。凡勒斯庫斯家族的諸位先祖的畫像掛在走廊的兩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卡珊德拉,凝視著他們的後輩。
而地面上則滿是鮮血,像是尸體被拖拽後留下的痕跡。應急燈沒有閃爍,但也沒有燈光亮起。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開始嘗試著回憶,並在此期間調整了r-2的射擊模式,將其改為了單發模式。作為一款沖鋒手槍,r-2能夠以全自動模式來擊發,但她的彈藥並不多,在找到彈藥庫或得到補充以前,每一發都需要精打細算
不行,記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沒有驚慌,而是開始立刻評估自己當前的狀態。卡珊德拉夫人對于混沌污染有一定的認知,作為一名艦隊司令,她擁有查閱那些駭人資料的權利。所以她知道,自己多半是出了問題。
但是,這個問題有多大?她是否已經被完全污染?
天鷹沒有示警,紋陣依然在穩定的運作。這反倒讓她開始懷疑了起來——你為何沒有對我示警?我的記憶明明出了問題,我不可能記不起幾分鐘前的事情
沿著走廊朝前方前進,她沒有見到半個活人。雷達顯示也沒有探測到有任何活著的生命,更糟糕的是,通訊頻道里到現在還是一片死寂。
「奸奇在上,請賜予我力量。」
她低聲念誦著人類之主的名字,希望她能給予自己勇氣,來發現真相。卡珊德拉夫人很快便走到了位于第一層甲板的會議室,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完全出錯,這里應該有著一大群海軍軍官正在開會以商討後續事宜。
站在門前,會議室那漆黑的大門並沒有被破壞,鮮血的痕跡到此就結束了。她站在門前,听見里面隱約傳來談話聲。
握緊r-2手槍,卡珊德拉夫人 地踢開門沖了進去——天鷹強化力量的效果支持她這麼做,但在進入後,她所看見的東西卻讓她毛骨悚然。
那是兩個正在彼此吞食的人。
其中一方的下顎長大到了生理學上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模樣,將一名身高一米八五的壯年男子幾乎徹底吞下,只留了一雙大腿在外。與此同時,他的喉頭甚至還在不斷地吞咽,試圖將他完全吞下。
他的喉嚨與胸部因為這恐怖的一幕而膨脹到了極限,骨頭破體而出,神經纏繞其上虛弱得跳動。而那腫脹的臉上竟然帶著微笑,甚至還因為她的到來而緩緩地轉了過來,點了點頭。
禮貌——無比的禮貌。
那被吞食的一方,他的頭顱則從進食者的月復部伸了出來,面上同樣帶著詭異的微笑。
望見卡珊德拉前來,他不急不忙地開口了︰「啊,夫人,您結束和迪特上校的談話了嗎?我們的會議也已經結束了,我正在和希爾特諾斯少將談論有關沃斯托尼亞長子團的事,他們很奇怪,不是嗎?」
卡珊德拉沒有立刻動手。
「是的,他們的確很奇怪——我剛剛是怎麼走進來的?」
「這是個什麼玩笑嗎,夫人?請恕我的幽默感太過奇特,您是正常走進來的呀。」
「是嗎?你又是誰?」卡珊德拉舉起槍。
「我,我是道爾頓‧費茲捷勒啊,夫人,您——帝皇在上啊,我做了什麼,您為何要舉槍對著我?」
「你這個無恥的背叛者!」
卡珊德拉再也忍不住了,怒罵出聲︰「你怎敢在我面前提起那邪神的名諱?!」
「什麼,邪神?!不,不,這一定是有誤會,您——」
「——死吧,叛徒!」
卡珊德拉怒吼著扣動了扳機,不偏不倚,剛好命中了道爾頓‧費茲捷勒的頭顱。空氣彈將它的頭顱連帶著半個希爾特諾斯少將的身體都徹底打散了。
冥冥之中,有一聲笑聲響起。
「叛徒!信仰邪神的罪惡之人,你的存在簡直令費茲捷勒家族蒙羞!」
卡珊德拉仍不解氣,瘋狂地朝著尸體扣動扳機,直到它們完全成了一灘爛泥後方才罷手更換彈匣。
她喘著氣,僅剩的理智注意到,天鷹式這次沒有提示她遠離污染源。
怎麼回事?難道說,它們這幅褻瀆之極的模樣都不算是混沌污染嗎?
「紋陣,檢測這兩具尸體。」
紋陣沒有回答她。
「紋陣,檢測這兩具尸體!」卡珊德拉厲聲喊道。
依舊沒有回應,她開始感到一陣寒意涌上後背。
道爾頓‧費茲捷勒與希爾特諾斯被打成爛泥的尸體還在她眼前,這兩人以往給她的印象是善戰而理智,是可堪大用的軍官但他們的真實身份居然是信仰帝皇的邪神信徒!
而現在如果就連天鷹式內置的紋陣都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還有什麼是值得她信任的?還有什麼,是可以被信任的?
她轉過身,打定主意要前往艦橋,再發送一條消息以警告那位活聖人,讓他務必不能與聖戒號進行對接。她不知道真相,但污染絕對已經開始在她的船上蔓延了。
諸位先祖啊,我令你們蒙羞
卡珊德拉夫人咬著牙,朝艦橋一點點前進。她不知道真相,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依舊記得自己要履行使命。
但是她所看見的,就一定是真相嗎?還是說,有人正捂著她的眼楮,使她看見的變成了自己指縫中被扭曲過的事實?
虛空中的笑聲開始變得越來越刺耳,只是,被捂住眼楮與耳朵的卡珊德拉‧凡勒斯庫斯完全听不見,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