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不存在平等。」
佩圖拉博選擇用這句話來作為宴會的開場白——聞名遐邇的暴君竟然是帶著微笑說出這句話的。長桌上鋪著白布,各類美食已經按部就班地借由中樞之手傳送了上來,黎曼‧魯斯手中拿著一個厚重的木頭酒杯,里面滿是酒液,他卻沒有喝。
「所以呢?」
法師饒有興致地問。
他坐在長桌的另一頭,剛好與佩圖拉博遙遙相對。坦白來講,他的確對佩圖拉博孤身登艦的舉動很感興趣。他很明顯已經升魔,卻不知為何保留了人類的外形,在登艦的過程中甚至沒有對中樞的掃描與搜身提出任何異議。
「如您所見,我真正想說的是,平等是一個被後天捏造出來的詞語。」
鋼鐵之主微笑著說︰「一個富人,和一個窮人,他們天生就不平等。哪怕富人費盡心思地粉飾也不能抹除真相,而窮人則根本不會思考這個問題。他們已經習慣了仰望富人,甚至將他們隨口說出的話奉為聖旨。」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羅格‧多恩冷靜地問。
他的雙手都放在桌下,佩圖拉博看了他一眼,笑容不減分毫︰「如果你打算用那把藏在桌子下的爆彈槍襲擊我的話,羅格‧多恩,我推薦你換一把更大的來。你手上的那把精工爆彈槍對我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多恩沒有對他的話至于回應,他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佩圖拉博?這場宴會實在是莫名其妙,哪怕對你這樣的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人來說也是如此。如若不是船長執意要求,我會在第一時間殺了你。」
「我想說很多事,我從前就想探討這些它們了,但你們從來沒給過我機會表達自己——所以,我打算在今天好好的表述一番。任何人都應該擁有表達自我的權利,不是嗎?」
佩圖拉博舉起一杯紅酒,搖晃幾下,讓酒香完全散發。他輕輕地將其舉起,嗅聞片刻後,說出了下一句話。
「——當然,任何人也應該進行自我剖析。我喜歡數據的誠實與詳細,因此,我在漫長的歲月中用數據好好地分析了我自己一番。我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個非常有趣的結論。」
「一般情況下,我是不願意同意多恩提出的任何觀點的,除非他真的太有道理,而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一個觀點去反駁。」
黎曼‧魯斯眯著眼,語氣冷冽地打斷了佩圖拉博的話。他是第二個這麼做的人,態度比起多恩來說甚至更加惡劣。
「但是,我真的想問,佩圖拉博」
芬里斯的狼緩緩地站起身來,在那一瞬間,寒風凜冽地闖進這里,切實地開始在所有人的頭頂呼嘯起來︰「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你太沒耐心了,魯斯。」佩圖拉博平靜地看著他,笑容收斂,卻依舊保持著冷靜。「為何不給我一點時間來解釋我自己?」
「對于一個叛徒而言,我沒有多余的耐心。」魯斯冷冷地回答,尖牙探出。嗜血的渴望正在他的心上盤旋。
「是嗎?」
笑容再度出現在了佩圖拉博的臉上︰「這句話你為何不對坐在你身邊的福格瑞姆與康拉德‧科茲說上一遍?」
徹莫斯人面無表情地抬起雙手,拉住了再也無法忍耐住,想要沖出去用手中的酒杯砸死佩圖拉博的黎曼‧魯斯。
他冷靜地控制著暴怒的狼,同時示意羅伯特‧基利曼多多注意坐在他身邊的多恩。‘頑石’的情緒並不比魯斯要好到哪里去,芬里斯人的憤怒有跡可循,但多恩和佩圖拉博之間卻是徹底的血海深仇。
實際上,在宴會開始以前的十分鐘,多恩都還在喋喋不休地試圖讓法師改變想法,讓他帶著帝國之拳去直接殺了登艦的佩圖拉博。沒人知道法師到底說了什麼才讓他改變心思——但是,就算多恩真的坐在了這里,也不代表他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從那把精工爆彈槍就能看出來。
「如果你的計策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就對你太失望了,佩圖拉博。」
康拉德‧科茲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
「你真的以為這點淺薄的言語就能再度讓他們彼此生出猜疑與間隙嗎?如果你真的想要這麼做,你應該在遠征結束後找機會下手,綁走福格瑞姆,然後找個惡魔偽裝成他的模樣開始四處游蕩,干他以前的老本行,然後再伺機下手殺了來問詢的其他人,這才是正確的方式」
科茲停下了他的敘述,他滿臉無辜地坐正身體︰「你們干嘛這麼看著我?」
坐在他身邊的科拉克斯一言不發地將一把餐刀插進了他的脖頸里,科茲頭顱一歪,倒在一旁。隨後便在下一秒被黑暗包裹,消失在原地。他怪笑著出現在宴會廳的門口,手中把玩著那把餐刀,對眾人鞠了個躬。
「請允許我先離席,總得有個人來看著你的軍隊,對不對,佩圖拉博?」
鋼鐵之主沒有回答他的話,實際上,他的神態已經不如一開始時那般輕松了。康拉德‧科茲所表露出的能力完全超出他的預料,這點很不好。看來計劃終究只是計劃
再者,他也不認為科茲的話僅僅只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他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法師,後者依舊微笑著,對發生的任何事都無動于衷。在看見他的眼神後,甚至還做了個手勢予以回應︰「你的話應該還沒說完吧,佩圖拉博先生?」
他甚至還禮貌地加了個先生。
佩圖拉博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無論你們曾經對我有著怎樣的偏見與質疑,我都全盤接受。而我之所以孤身來此,只是為了要回洪索的尸體。」
「哦?」法師好奇地歪了歪頭。「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佩圖拉博先生?他不過只是一個雜種而已,不是嗎?他甚至有一半基因種子來源于帝國之拳,考慮到這點,難道你不應該憎恨他嗎?」
宴會開始至今,佩圖拉博臉上的微笑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不是一個雜種。」
佩圖拉博一點點地吐出了這句話,他明顯還有下半句話想要說,卻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法師直接打斷了。
「——從生理學的角度上來說,他就是。戰爭鐵匠洪索是一個無可置疑的雜種,他唯一純潔的時候是他還未誕生的時候。法比烏斯‧拜耳創造了他,所以,無論他想不想,他都已經是一個怪物了。」
「我希望您收回那個稱呼,我同意您認為他是怪物的這件事,但他不是一個所謂的什麼」
佩圖拉博的語氣變得很是沉重,甚至還握緊了雙拳,這個動作讓等候多時的察合台可汗立刻抽出了腰間長刀,和他一早商量好的火龍之主也同時站了起來,如果佩圖拉博表露出任何攻擊的意圖,他會立刻撲過去。
「雜種。」佩圖拉博吐出這個詞。「他不是。」
「如何證明?」
法師像是對他們的舉動一無所知似的,他輕松而自然地笑著,英俊蒼白的臉上所帶著的那種無所謂竟然讓佩圖拉博感到一種冰冷的熟悉。
他在此刻想起了另一個人。
「你需要舉證向我證明這件事才對,佩圖拉博先生。從生理學上來說,他確鑿無疑的是個該死的雜種——是的,我並不喜歡他。我也不想掩飾這一點,沒有那個必要。但是,你說他不是既然如此,你有何證據呢?」
笑容平和,語氣輕佻,嘲諷的意味卻在其中明顯到了極點,法師語氣輕柔地問︰「你要如何證明他不是一個雜種?」
佩圖拉博閉上眼,在沉默的幾秒後再度睜開。他看見一把爆彈槍直直地指著自己的臉,羅格‧多恩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面前,如山般的身軀毫不動搖,蒼老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飾的憎恨。
從他的眼中,佩圖拉博看見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訊息。
‘動手啊。’羅格‧多恩無聲地朝他咆孝著。‘動手,這樣我就能立刻殺了你。別說你不敢,佩圖拉博。’
不。
如果這是羅格‧多恩的意願,那他就不會進行。
鋼鐵之主咬住自己的牙齒,摩擦,讓那種感覺慢慢蔓延至骨髓。他沒有再讓憤怒控制住自己,他甚至讓微笑再度回歸到了臉上︰「您試圖激怒我,但我不會——」
「——雜種。」
羅格‧多恩冷漠地吐出這兩個字,眼中有火焰好似正在燃燒。
佩圖拉博的臉驟然扭曲。
多恩滿意地笑了,扣下扳機——如此近的距離,以他的精準度,以這把馬克西姆斯‧索恩愛惜到甚至不願換裝的精工爆彈槍的火力,佩圖拉博哪怕不死,也會立刻重傷。
伴隨著槍口的上跳,火光乍現,巨大的槍聲在整個室內回蕩。一枚爆彈深深地陷進佩圖拉博的眉心之中,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他的半張臉幾乎都為之摧毀。
但他沒有倒下。
甚至沒有流血。
在那巨大的坑洞里,所暴露出來的東西不是血肉組織,甚至沒有任何所謂的‘骨骼’存在。那里面全是復雜的線纜與精密的電子元件。多恩那乍現的微笑立刻消失,他立刻意識到這到底是個什麼端詳,于是他大聲呼喊起來。
「是替身!他造了個機器人!船長,我要求您立刻開火擊毀他的船!」
「不。」
法師干脆利落地拒絕了他︰「你們的兄弟的確是真身前來的,多恩。這不是一個什麼所謂的機器人這就是佩圖拉博如今的模樣。」
他話音落下,多恩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看見佩圖拉博面上巨大的坑洞正在愈合。鋼鐵蠕動,傷口消逝,爆彈在其中甚至被分解成了鋼鐵的一部分。
不過半秒,鋼鐵之主便再度完好無損地立于他們所有人面前。
他面無表情地說︰「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從一開始就發現了——再說了,你也沒有隱瞞的意圖,不是嗎?否則你大可以變化一下形態,然後用真的血肉組織覆蓋在這具鋼鐵之身上。」
「我不會做那種事。」佩圖拉博緩緩地說。「盡管你們可能並不相信,但我仍然認為,身為人類,應該保留一些能讓我們自己覺得驕傲的東西。」
「這句話真令我倍感驚訝。」聖吉列斯抿著嘴站起身來。「你對自己做了什麼,佩圖拉博?」
「他升魔了。」
察合台眯著眼,緩慢地揮舞著腰間的長刀。銳利的刀刃讓空氣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響,他露出個平靜的笑容來︰「這恐怕也是他最大的仰仗之一,是吧,佩圖拉博?你覺得自己升魔後就無法再被殺死了,因此敢于孤身一人前來?」
「不。」
佩圖拉博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我知道他都能做到些什麼,實際上」
他轉過頭,看向法師。
「您碾碎阿巴頓的旗艦時,我看完了全部過程。第十三次黑色遠征有我的支持,他的船上也有我安插的一些設備。所以,我一開始就知道您都能做到些什麼樣的事。」
「那你為什麼還敢孤身前來呢?」
法師饒有興趣地問︰「難不成你良心發現,覺得自己要再度回歸帝國?」
「我對于帝國一點好感都沒有。」
一抹厭惡在他面上顯現。
「一個虛偽、龐大且臃腫的政體。它應該被改革,如此才能配得上‘帝國’這個名字。我也並不想上演什麼良心發現的戲碼,因為我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科拉克斯注意到了他的用詞——‘我不會承認’。
群鴉之主默不作聲地勾動手指,餐桌下的陰影涌動了片刻,向著另外一位黑暗之王發去了訊息。後者此刻已經化作黑影潛藏到了佩圖拉博的船上。
佩圖拉博仍在繼續。
「在綜合考慮了雙方的兵力與具體情況以後,我認為混沌一方的勝率小的可憐,而我也厭倦了這種日子,因此我決定投降。」
「你的說法很有趣,佩圖拉博先生,而更有趣的一點在于,我發現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你或許能夠用這具鋼鐵之軀的能力來偽造出平穩的心率,騙過測謊儀之類的東西,但你的靈魂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法師站起身來︰「所以,你沒有說謊。」
迎著眾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佩圖拉博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豎起一根手指。
「但是,我有一個要求。」他低聲回答。「我要洪索的尸體。」
「啊,關于這個,恕我拒絕。」
法師輕聲回答︰「同時,我也拒絕你的投降。你可以回到你的船上去了,佩圖拉博先生,然後,你可以開始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