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泰克,一顆位于極限星域邊緣的世界。如果不是它和一個鑄造世界搭軌,那麼,或許沒人會在乎它。壘
這顆星球的環境惡劣到無以復加,早在一千二百年前就被帝國宣布為了無法居住的星球之一。這點很少見,墨菲斯托清楚帝國官僚們的作風。
在他看來,哪怕是一些死亡世界,如果有必要,官僚們都會大筆一揮,將成千上萬的男男女女送到上面去,讓他們‘改造環境,以期待帝皇的嘉獎’。然後是,‘休養生息,以完成你們繁殖的使命’。
繁殖。
墨菲斯托念著這個詞,突兀地感到一陣冰冷的笑意沖刷過他的血管。這個詞不是他捏造出來的,而是一些官僚真實使用的詞。
他們會在自己的報告中使用它,會在日常對話的時候使用它。用起來漫不經心,毫不在乎,言語中所透露出的是對凡人的輕蔑,就好像他們已經和凡人是兩個物種了似的。
墨菲斯托對此表示反對——嚴肅的反對,但卻毫無作用。他每每想到這件事,都會覺得自己早已失去功能的味蕾上正在泛起一陣苦澀。現在,這巧妙的陣痛又開始折磨他了。
一頭敏銳的狼注意到了這件事。壘
「小子,你很冷嗎?」比約恩問,聲音中帶著笑意。他的陸行泰坦所采用的是全覆蓋式的漆黑頭盔,在目鏡下方有著群狼的標記,看上去陰沉而肅殺。
「不。」墨菲斯托生硬地回答。「另外,可否不要再稱呼我為‘小子’?」
「你不喜歡這個稱呼嗎?」
「我非常不喜歡,比約恩長者。」
「好吧。」
比約恩嘆了口氣,費力地將自己的腿從深及膝蓋的積雪中拔了出來︰「成交,小子,你真是狡猾——成交了,好嗎?我不叫你小子了,但你也別往我名字後邊兒加個長者了,這詞兒听的我的骨頭都要生銹了。」
他在說謊。墨菲斯托想。他肯定還會叫的。壘
「好的,比約恩。」墨菲斯托說。
索爾‧塔維茨默不作聲地走在二人前方,探查情況,帝皇之子的陸行泰坦所選用的顏色非常低調,實際上,如果不是那胸口的金色天鷹,墨菲斯托可能會以為塔維茨的陸行泰坦沒有做任何外觀上的改變。
他的裝甲采用了大面積的白與黑,關節處則是灰色,設計的很用心,但是,對于帝皇之子這個名字來說,未免有些太過樸素了。
他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一陣子,行走在暴風雪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是有著陸行泰坦的動力輔助也是如此。比約恩曾想過是否要外放裝甲內銘刻的加熱法陣來融化積雪,但是,當他看了看地圖後,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比起能量的消耗,這麼做簡直是得不償失。
「活性上升了。」
索爾‧塔維茨的聲音在通訊頻道內響起,呼嘯而過的風聲給他做了低沉的伴奏,平添幾分肅殺。壘
「這意味著船長的推論是正確的,它的確會因為我們的接近而變得活躍。」
「不是我們,塔維茨。」比約恩糾正道。「是來自聖血天使的那小子——噢,抱歉,我又叫你小子了?」
「沒關系,比約恩長者。」
年邁的、重獲新生的狼哈哈大笑起來︰「和你所擁有的力量相比起來,你的性格還真是非常有意思。」
「我並不覺得我的性格在何處讓您感到了‘有意思’,另外,可否談正事?」
墨菲斯托罕見地嘆了口氣,突兀地停住腳步。
他左小腿後方的散熱孔順著穿戴者的心意噴出了炙熱的氣流,融化了積雪,使它們變為水流。一塊包裹在積雪中的漆黑石頭顯露了出來。聖血天使蹲體,將它輕輕拿起。一系列復雜的讀數在他的目鏡之上顯現。壘
在他身後,比約恩還在沒個正型地開著玩笑︰「正事?我都不知道這個單詞應該怎麼拼寫,小子。」
「別鬧了。」索爾‧塔維茨嚴厲地說。「墨菲斯托智庫,你有何發現?」
「有。」
墨菲斯托站起身來,手中攥著那塊石頭。狂躁的風雪在石頭表面很快就鍍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他的語氣沒什麼變化,依舊平澹︰「死境之門在等待。」
「你的描述真讓我覺得渾身發冷。」比約恩說。「行行好,巴爾人,別再用那種描述了——我們不必真的深入那見了鬼的亞空間。」
「但我們已經深入了,長者。」
墨菲斯托仍然保持著那種讓比約恩渾身刺撓的禮貌,他轉過身來,伸出手,好讓比約恩能更好地觀察他手中的那塊石頭︰「我們已經半只腳踏入了死境之門,換句話說,因泰克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死境之門本身。」壘
「我不認為這顆環境惡劣的行星能擁有如此恐怖的別稱與用途,在船長的敘述里,他從沒提到過因泰克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我們的確需要跨入死境之門,但是,比約恩說得對,我們無需前往其中。」
索爾‧塔維茨在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片刻,然後才繼續開口陳述他的觀點︰「盡管如此,墨菲斯托智庫,你提出的觀點也非常值得重視。我父福格瑞姆曾在聊天中向我們透露,船長的性格有時會變得很」
他在長長的停頓後,使用了一個較為模湖的詞。
「頑劣。」
然後又是一陣停頓。塔維茨似乎正在嘆息。墨菲斯托的天賦捕捉到了他所散發出來的碎片情緒,其中滿是不安與愧疚。
然後,他又听見身後的比約恩正在低低地竊笑。
「好吧。」索爾‧塔維茨嘆了口氣。「我為我的不敬道歉,但事實就是這樣,船長有時候會刻意地模湖混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實——有時是出自他的玩鬧之心,有時則單純地只是為了保護我們脆弱的神智。」壘
「咳。」
比約恩咳嗽了一聲,裝模作樣到了極點︰「那麼,依你之見,塔維茨。船長這次所使用的模稜兩可的語言是出自前者,還是後者呢?」
「我說不清,但我認為我們最好繼續前進。完成任務才是第一要點。」
索爾‧塔維茨邁動腳步,繼續在積雪中艱難地朝著遠處的山峰走去。天空正在變得昏沉,暴風雪並不能完全遮蓋住它的色彩,這使得天空變成了旋轉不休的破碎帷幕,在白色的密集碎片後方所存在的,是一片漆黑無光的天空。
他們繼續行走——
羅格‧多恩有張很著名的臉——我的意思是,在帝國內所有他的畫像中,他永遠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往好了說,這叫天生的嚴肅。往壞了說,這叫臉部神經壞死。壘
多恩有笑過嗎?
沒人知道確切答桉,黎曼‧魯斯曾經做過嘗試,均以失敗告終。而現在,這個不苟言笑的人正板著臉坐在法師對面。換個人來,或許會以為他只是單純地在行使作為羅格‧多恩的權利——即不分場合與地點地板著一張臉。
但是,法師知道,他其實正在生悶氣。
「好吧,多恩。」
何慎言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你大清早地來到這兒坐在我對面,一句話也不說,坐在這兒瞪著我後面那個掛在牆上的活死人看了他半個鐘頭了考慮到艾瑞巴斯沒皮的臉真是丑的可以,所以,可否請你有話直說呢?」
「我不理解。」
多恩緊緊地抿著嘴,幾秒過後,開始滔滔不絕。壘
「為何不讓帝國之拳承擔此次任務?難道您認為來山德和馬克西姆斯無法承擔起索爾‧塔維茨與比約恩所領受的職責?是的,我承認,單論靈能,聖血天使的首席智庫墨菲斯托已經遠遠超出了其他智庫。可來山德與馬克西姆斯並不比其他兩人差!」
「而且,您在不久前才承諾過帝國之拳將在以後的戰役中作為先鋒出動——您承諾過的!但這次任務中甚至連一個帝國之拳都沒有!」
「首先,如果你允許的話,多恩,我想為我自己稍微辯護一下。」
法師禮貌地放下了手里的書,蒼白得有些恐怖的臉上展露出了一個微笑,得益于那日漸變得可怕的膚色,這笑容並沒有帶來什麼溫和之感。
而多恩卻對其無動于衷,好像完全沒有發現這件事到底有多麼詭異。
「我並非是在針對你的軍團,又或者是在出爾反爾——我討厭這件事,我言出必行,多恩。至于你的問題原本,我並不打算解釋這件事。但既然你要問好吧,我想我可以破例向你解釋一下。」
「斷手比約恩如你所見,他是個泰拉之子,曾經和你的父親與你的兄弟並肩作戰。他之所以會被我放在這個小隊的名單上,是因為他的古老。」壘
「古老?」多恩似乎愣住了。「這這算個什麼理由?」
「噢,相信我,多恩。」
法師笑了笑︰「這是個非常站得住腳的理由,你可以去看看各個戰團所保留下來的聖物,多恩,我相信你會對這件事有更加深刻的了解。這是遙遠而黑暗的第四十個千年,與你的時代大相徑庭。我的意思是」
他的笑容在這一瞬間消失了,一種冰冷的忍耐取而代之,還帶著些許因疼痛而造成的恍忽。多恩的視線出現了片刻模湖,他仿佛看見了一個燃燒的、痛苦吶喊著的人。
半秒後,這幻覺消退了。
然後他將其徹底忘記。
「神明不再是個虛構的概念了,多恩。」壘
法師接著說︰「所以,越古老,越強大,不再是個玩笑話——這是比約恩被我選中的理由之一。如果你要問第二點,我其實只是單純地被黎曼‧魯斯纏得沒辦法了,如果你要選個吵架的對象,你可以去磨一磨他的脾氣。」
「好吧。」
多恩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件事非常挑戰他的理性與固執,但他願意聆听。
這點很少見。多數固執者只是在笨拙地與世界為敵,但多恩不同,他的固執源自性格本身,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听從建議與勸告。實際上,羅格‧多恩可能是采納下屬建議最多的帝國將領之一。
是的,也包括他們強制性讓他呆在旗艦上的建議。
「那麼,索爾‧塔維茨呢?」多恩又問。「我知道他,也知道他做了什麼。我欽佩他,但是,他並沒有像比約恩活過一萬年。」
「是的,但他同樣特殊。」壘
何慎言做了個手勢︰「如你所見,多恩。現有的帝皇之子人數稀少,但都是老兵。他們都是被弗蘭克‧卡斯特從尹斯特凡三號上那持續了一萬年之久的折磨幻境中所解救出來的可憐靈魂。」
「而他們的新生,則是由我賦予。換句話說,索爾‧塔維茨的身體中埋藏著些他自己都並不清楚的力量。」
多恩輕哼了一聲︰「福格瑞姆真是好運氣。」
法師沒對他的這句話做出評論,只是聳了聳肩︰「更多原因,請恕我無法向你講述。但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稍微向你透露一下他們的任務目標。你想听嗎,多恩?」
「當然。」羅格‧多恩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我來見您的目的之一」
「好吧,他們將要去——」
法師的面容變得虛幻起來,在多恩眼中,他的臉開始模湖,開始變成上萬個不規則的色塊。黑暗襲來,溫柔而輕巧地托住了他。壘
羅格‧多恩就此陷入昏迷,靠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二十分鐘後,他將醒來,帶著兩個法師親口說出的答桉回到自己的駐地繼續他的思考。而更多事,他將永遠不必知曉。
沒有人應當知曉。
何慎言陷入了沉默。他的手指又開始搭成塔狀並互相踫撞了,禁軍從他身後的陰影中走出,那只曾經被法師重塑的右手正在散發著金色的微光。
「您要何時才肯停止這駭人的欺瞞?」利克托悲哀地問。
「當一切都完成的時候。」何慎言冷酷地回答。
「那麼,他們的任務呢?」禁軍又問。「為了讓星域另一頭的兩名原體直接跨過凶險的亞空間,您又做了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做,利克托,你也不必為我擔心。我討厭這點。」何慎言頭也不回地說。「況且,火焰本就終將熄滅,不是嗎?」壘
禁軍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單薄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他正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