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自從自己心愛的那個女子離開人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讓後宮中任何一個女人侍過寢,宮里的勾心斗角陰謀算計因此少了很多,因為皇帝的心已經死了,除了一心一意培養他的繼承人,他的眼楮再也看不見任何女人。
濃妝艷抹,花園偶遇,這些招數壓根不起絲毫作用,久而久之,嬪妃們似乎也只能認命地接受現實。
因為皇長子,皇後的地位更是愈發穩固,皇後母族歐陽家在帝都之中的影響力也越來越重,一度幾乎到了權傾朝野的地步。
皇長子鳳青舒,成為下一任儲君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其他嬪妃的皇子都還小,不管從哪個方面看來,在那個時候,他們都根本沒有與皇後一爭之力。
鳳梧輕嘆口氣,「當然,那個時候眾皇子雖然小,然而我的年紀畢竟也不大,朝里朝外所有人都明白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如果等到皇帝年紀老邁之後再傳位,下面的皇子也都長大了,到時候,朝上的風雲只怕又是一番無可預測的變化。」
所以,即便事實看似已成定局,皇後心里松口氣之余,也依然沒有掉以輕心。
在江山大權真正掌握在手里之前,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已成定局。
哪怕是無可挽回的事實,都時刻存在著一定的變數,更何況,還是一個沒有真正定下名分的儲君之位。
「而最後的結果,定然是沒有讓他們失望了。」臨月輕笑,似乎很愉悅。
怕什麼來什麼。
皇後怕變數,于是,變數果然就來了。
這些話一字一句听在臨月的耳朵里,腦海里慢慢浮現處的畫面,就像一場真正的江山大戲。
多少人為了那把至尊的椅子斗得頭破血流,而始終掌握著決定權的皇帝,就如同欣賞著自作聰明的耗子們自相殘殺的大貓,自始至終都把這些人輕輕松松地算計在股掌之間。
「我還沒到老邁昏庸的地步,就算沉寂了兩年,又怎麼可能真的任由他人算計我的江山?」鳳梧說這句話時,眸心一閃而逝的寒意,以及唇畔泛著冰色的笑意,都是屬于皇帝特有的殺伐之氣。
一言決人生死,一言予以榮辱。
這句話永遠不可能是一句玩笑。
皇帝的心思,誰能真正猜得透?
听到這里,臨月眉梢一挑,唇畔浮現了然的笑意。
「這般說來,那天鳳棲剛來時所說的,回去鳳蒼之後要清理的是你曾經最喜歡也最看重的兒子,指的就是皇後的嫡長子?」
鳳青舒,青。
原來如此。
鳳梧神色淡定地點頭。
沉默了須臾,他淡淡道︰「鳳棲是個別扭的性子,雖然不會冷言冷語,但時不時地諷刺一兩句是家常便飯,我已經習慣了。」
臨月抿唇輕笑。
習慣了?
當然要習慣,曾經嚴重地傷害了人家幼小的心靈,現在時不時受人家一兩句諷刺算什麼?
臨月淡淡道︰「比起當初你給他受的,鳳棲已經仁慈多了。」
「……」鳳梧古怪地靜了一瞬,隨即也淡淡道︰「他是兒子,我是老子,就算受點委屈,也是他該得的。難道我還要低聲下氣地跟他賠罪,求得他的原諒嗎?」
臨月眉尖一挑,嘴角淡勾,「難道你沒有嗎?」
難道你沒有嗎?
而並非難道你不該嗎?
這說明什麼,說明臨月已經猜到了他後來會有的舉動。
就算沒有低聲下氣,也一定用了什麼條件或者籌碼,才換取了鳳棲的原諒。
當然,也可以說是,是給父子倆彼此一個台階下。
鳳梧眼角驀地一跳,狠狠瞪了臨月一眼,「你這個丫頭真不可愛。」
「我也從來沒覺得自己可愛。」臨月從善如流地笑了笑,對他的指控絲毫不以為意。
鳳梧輕哼一聲。
臨月以手托腮,淡然道出心里的猜測,「委屈了鳳棲十二年,終究是要給他補償的。」
「最好的補償,就是天下至尊的位置。」鳳梧淡淡道,只須臾時間,面上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已經緩緩斂盡,又變成之前的儒雅與平和了。
臨月聞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來,
「臨月。」斂了斂面上的表情,鳳梧不再多想,卻突然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覺得我以前所用的方式對嗎?」
語氣里,或許有著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質疑。
是的,此時此刻,他已經開始質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真的走對了。
臨月訝異地抬眼看她,稍一思忖,就明白他所問的是什麼了。
斂眸沉吟了須臾,她緩緩搖頭,「也沒什麼對不對,每個人都有自己做事的方式,處在什麼樣的位置,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很多時候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如果彼時這是能保護鳳棲的唯一方法,那麼,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你的方法是錯的。」
頓了頓,她又淡淡道︰「當然,如果你當時還有第二個選擇,那麼這樣的方式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就未免顯得太冷酷了,即便是身體上可以忍,但是當一個孩子純真良善的心靈受到傷害時,以後不管你怎樣彌補,也不可能讓傷口痊愈如初。」
來自于至親的遺棄與傷害,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最殘忍的。那個時候鳳梧所作出的舉動對于鳳棲來說,雖然不是遺棄,卻比遺棄更殘忍。
「你說的沒錯……」鳳梧神色有些怔忡地點頭,「如果我還有第二個選擇,我又怎麼可能會傷害他?」
臨月聳聳肩,「或許只能說,皇帝畢竟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吧。」
語氣很是輕松,卻又隱含絲絲輕嘲的意味。
鳳棲听出來了,卻並沒有生氣,而是同意地點頭,「若不是那兩年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出不來,我這個皇帝就算並非無所不能,至少保護自己兒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沉浸在痛苦中整整兩年,即便照常處理政務,也難免會有疏忽的地方。
七百個日子,足夠讓很多人的羽翼豐滿。
所以,對付一個年幼的孩童,對于那些別有心思的人來說,就會變成一件很輕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