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青舒幾乎咬碎了一口牙,眼底閃過多少陰霾,面容變得陰鷙,神色一陣青一陣白,再也恢復不了往日的沉穩如風。
這般毫不留情的嘲諷與鄙夷,當著眾臣的面,絲毫顏面也沒有給他留,這是要徹底撕破臉了麼?
鳳棲卻壓根不再多關注他一眼,從容地轉過頭,看向殿上。
眾人心里一凜。
廷杖驟然劃破空氣擊在脊背上的聲音,就像是尖銳的刀鋒劃迫眾人的心弦,瞬間激起肌骨上的一陣陣顫栗。
群臣臉色皆有些蒼白,跪在殿上正在挨打的那個人,表情卻巋然不動,身姿挺拔如山,面容自始至終帶著事不關己的漠然。
就好像,被打的人根本不是他。
然而,在場的人分明卻都明白,大內禁衛可不比普通的御林軍,他們出手,那廷杖落下的力道有多重,他們就算沒有親身嘗試,也完全能想象得到。
若是一般人,莫說四十,便只是二十杖,也足以讓他性命不保。
鳳棲單手支著下巴,沉默地注視著鳳天戰的表情。
沉悶的廷杖聲,不斷地沖擊著眾人的耳膜,殿上已經是一片死寂的安靜,除了廷杖擊在脊背上的聲音,讓人一陣陣心神劇顫,其他的,再沒有人發出一點點動靜。
哪怕是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禁衛施行廷杖,並未有人報數,他們也不需要報數。
但是群臣卻不知不覺地在心里默默數著,就怕二皇子萬一熬不過……
小心謹慎地抬眼,鳳天戰的表情依然是淡漠如常,身體挺得筆直,動也沒動一下,只有額頭開始滲出的冷汗,以及一寸寸蒼白的臉色,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血腥味在大殿上淺淺彌漫開來,素色的衣衫後背,已經破裂,觸目驚心的血色映入眾人眼簾,帶來的又是一陣視覺上的沖擊。
眾人雖然提心吊膽,卻又忍不住在心里暗自佩服。
這樣的廷杖重責,若是放在別人身上,這會兒只怕早已忍不住哀嚎了,這二皇子卻實在是個能忍的人,二十杖已經過去了,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
「停。」鳳棲漫然出聲,底下的廷杖隨著他的話音同時停止,禁衛俯跪于地。
「退下。」
「遵旨。」
兩名禁衛提著廷杖,躬身退出大殿。
隨著他們的身影消失,群臣心里長長地松了口氣。
還好,皇上仁慈,並沒有真的打完四十杖,脊杖不比板子,若真的讓禁衛打完四十,只怕二皇子不死也殘了。
「二皇兄感覺如何?」鳳棲淡問。
鳳天戰唇色發白,聲音卻依然能保持鎮定,「還好。」
還好?
群臣嘴角一抽,默默地移開視線,只能說,二皇子真的不是一個正常人。
「二皇兄覺得無故被罰,委屈否?」
委屈否?
罰都罰了,而且皇上您也說人家是無故被罰,還問人家是否覺得委屈?
委屈了又能怎麼著?
群臣心里月復誹,面上卻是半分聲色不敢流露。
「不委屈。」鳳天戰淡淡答道,「皇上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鳳棲聞言,慢慢笑了,「朕覺得這不是二皇兄的真心話。」
鳳天戰遲疑地抬頭,看向前方龍椅之上的鳳棲,眸心閃過一絲疑惑,一字一句低沉卻緩慢地道︰「罪臣說的,是真心話。」
沒有怨恨,也沒有不滿,更沒有阿諛奉承,只是一句淡淡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沒有太多的辯解,一句淡淡的「罪臣說的,是真心話」,卻讓鳳棲嘴角的笑意愈發深邃。
「二皇兄這份堅忍的脾性,真是深得朕心。」鳳棲微微一笑,眼梢輕挑,「木熙。」
「臣在。」
「替朕擬旨,二皇子鳳天戰封為戰王,享一等親王俸祿,賜帝都朝陽街上親王府邸一座,讓無痕調撥三十六暗衛供其調遣,其他奴僕侍婢,比照親王的標準配備。」
此言一出,群臣瞬間嘩然。
便是重傷在身的鳳天戰,也罕見地呆住了。
特封為親王,還調撥三十六命暗衛供其差遣?
風無痕掌管的衛閣,從來都是直接受皇帝調派,從里面出來的影衛和暗衛,哪一個不是經過嚴苛到極致的訓練?
花費了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暗衛,一個都珍貴,更何況是三十六個?
這可是連禹王都沒有享受到的無上榮寵。
眾人看向鳳天戰的眼神,瞬間變得怪異而糾結。
他們覺得糾結,當然不是糾結這位二皇子,而是糾結皇上的心思。
剛才人家也沒犯什麼錯吧就說打就打,這會兒也沒見立什麼功啊又說封賞就封賞,他們可否知道,這位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他做的事情,他們一件也看不懂?
難不成真的應了那句什麼話……君心難測?
群臣心思各異,坐在最高處的皇帝陛下話卻尚未說完,接著道︰「兵部尚書一職,也由戰王暫替,听雨,兵部侍郎的人選同樣由你負責舉薦,升任之前,讓戰王過目一下,以他的意見為先。」
雲听雨俯首領命,「臣遵旨。」
鳳天戰似乎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所听到的,不由有些疑惑,所以忍不住抬起頭,又看了一眼以慵懶姿態坐在龍椅上的鳳棲,眸心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須臾,不發一語地垂眼,表情淡漠依舊,一直挺直的脊背,卻似乎無形中變得柔順了許多。
忍著劇痛,他慢慢俯身,以額觸地,無比溫順地叩首,「臣謝皇上恩典。」
「不必謝朕。」鳳棲緩緩站起身,注視著他後背的傷痕累累,語氣漫然中卻難掩薄涼無情,「朕還是那句話,時刻記得自己的本分是什麼。以後有朝一日,若是做了朕不能忍之事,朕不會給你絲毫悔過的機會。」
「臣,不會。」
簡短而緩慢的三個字,听起來沒有情緒,卻是鳳天戰生平第一次對人許下的承諾。
「皇上今日所做下的決定,臣為什麼看不懂?」鳳青舒深深吸了口氣,牙齦咬了又咬,卻總是忍不住要據理力爭,他抬眼看向鳳棲,已經不想掩飾眼底的憤怒,「兵部和戶部兩部尚書不過是告了個假,並未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皇上為什麼竟如此草率地就革了他們的職?就算皇上想針對臣——」
「禹王。」鳳棲淡漠地勾唇,「別太高看自己。」
漫然的語調,絲毫也不曾掩飾他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