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听雨搖頭︰「我不怪娘,真的。」
曾經心里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他彷徨過,不安過,常常午夜夢回被驚醒,然而對他的娘親,哪怕每次被打得遍體鱗傷,他也從來不曾怪過她。
因為她不知情,她是懷著恨意在發泄,任何人都無法去苛責一個在感情上受過傷害的女子——雖然真相大白的這一天來得有些晚,但畢竟是雨過天晴了。
雖然那些背叛和傷害,只不過是被認操控誤導,然而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一切真的已經雨過天晴了,所有的陰霾盡散之後,他們還是一家人。
一家人,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嗎?
雲夫人眼神憂傷中帶著喜悅與釋懷,看著跪在床前的兒子,輕聲道︰「听取,你起來,讓娘抱你一下,可以嗎?」
雲听雨起身,聲音柔和地笑道︰「當然,我都很久沒被娘抱過了。」
雲夫人聞言,心里又是一陣刺痛,眼楮一酸,尚未來得及掩飾,就突然間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所有的眼淚全部抹在了雲听雨的前襟上——
這是誰抱誰?
雲夫人心頭悶悶地浮現出這個想法,眼眶卻越來越熱,埋在自己兒子的胸前,眼淚肆無忌憚地流著,不過這一次,卻不再是苦澀和傷痛,而是喜極而泣。
雲相爺站在一旁,心里也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全體會了一遍。
回想自己這半年以來的冷漠,差點導致自己與摯愛的妻子陰陽兩隔,他心里也是無比後悔,若不是听雨與菀心母子連心,及時發現了異常,只怕現在……
他心里悔恨交加,想著若真有個萬一,瞬間覺得遍體生寒。
幸好……還沒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
雲听雨抱了她很久,直到感覺到母親的情緒在一點點平復下來,他才慢慢放開了她,垂眼看著母親蒼白羸弱的面容,他悶悶道︰「沐雪肚子里還有您的孫子呢,您怎麼就舍得……」
雲夫人愧疚地道︰「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
沒想那麼多?
其實就是因為想的太多了,怕自己沒資格享受那份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雲听雨心里也明白,但是這些話放在心里就好,沒必要再說出來了,只要陰霾散盡,曾經怎麼想的,以後都不重要了。
雲夫人說著,轉過頭,看向一直沉默地望著窗外的長子,那張安靜的側臉真是漂亮得不像話,線條柔美,完全不像一個男子該有的輪廓,而更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仙人。
雲夫人心里嘆息了一下,淡淡開口道︰「听風。」
雲听風微震,轉過頭看著她。
「過來。」雲夫人重新靠回床頭,眼楮定定地注視著不發一語的雲听風,聲音平靜地開口,「這些年不管是出于誤會,還是真心,我是疼你疼到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這一點你不會否認吧?」
雲听風靜了一瞬,舉步朝床榻前走去,緩緩搖頭,「不會。」
否認?
他怎麼會否認?
曾經他那麼叛逆,自以為狂放不羈,不願意受規矩約束,也不過是仗著母親的寵愛而肆無忌憚地揮灑著自己的驕傲。此時想來,這些寵愛原本就不該屬于他,他不過是一個竊奪者而已。
現在話已經說開,連裝傻都沒必要了,所以必須直接面對了,是嗎?
哪怕……被掃地出門,這些也是必需要面對,而無法再自欺欺人地逃避了。
心頭突如其來的心痛與恐慌,讓雲听風體會到了一種窒息的感覺,他腳下僵住,不想再往前走,甚至驀然間產生了一種奪門而逃的沖動。
他不想也不敢去听,接下來他的母親會說些什麼。
甚至于,他覺得自己很賤,以前不喜歡待在家里,總覺得家里的規矩太多太大,讓他感受不到自由。而今天以後,自由將徹底屬于他了,以後只怕連偶爾回來一次的機會都不再有——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即將失去了,才知道原來自己不是不在乎,只是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卻並不知道自己所擁有的多珍貴?
原來自己,對這個家,對自己的父親和母親,也有著如此深沉的眷戀?
親手殺了那個以他生父自居的妖人,就是要保住這個家的安穩平靜,然而,到頭來其實依舊還是他的奢望而已……
「听風。」雲夫人目光有些微惱地看著他,「我叫你過來,你沒有听到嗎?你現在親眼看著我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就沒什麼想跟娘說的嗎?」
雲听風因她微怒的聲音而瞬間回過神,隨即卻怔了一下。
娘?
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母親,隱隱生出一種錯覺,他方才……听錯了?
雲相爺站在一旁皺眉。
向來桀驁不馴的長子,此時面上這副無措的表情雖然是百年難得一見,新鮮得很,但此時是發呆的時候嗎?他又魂游到哪里去了?
「听風。」他冷冷開口,態度是一如以往的嚴厲,「你娘在喊你,你沒听到嗎?」
自從十多年前雲听風抗拒成為丞相那天起,雲相爺對他就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每次跟他說話時的態度都不如跟雲听雨來得溫和,但是雲听風早已經習慣了,也從來不以為意,此時再听到,居然有一種荒謬的親切感。
他轉頭看了一眼雲相,確定自己的的確確只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惱怒,而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情緒——沒有鄙夷,沒有陌生,也沒有厭惡,甚至連一點點異樣的神色都沒有。
就像是以往每一次看到他時,都要習慣性地斥責一次,此番似乎也同樣,惱怒也只是因為他的神游,而並非……並非因為他是間接導致雲夫人三十年的痛恨,導致听雨三十年的苦難,也導致了今日母親差點魂歸九泉的罪魁禍首?
雲相因他的眼神而眉頭愈發皺緊,神色漸冷,「雲听風,你這是什麼眼神?你娘在喊你,你一個勁地看我做什麼?皮又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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