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縫隙之間。
蓮塔充塞天地。
塔光之下,秦道然席地而坐,在他周身十丈之內,無有任何一絲光芒,而他就像融入了黑暗一般,似隱似現。
「秦真人,何必執著,若你兵解而去,我願留你一道魂靈轉世,如何。」蘇長生站于蓮塔之頂,道袍舞動,飄然若仙,他俯視著那渺小如蟻的黑暗之地,輕聲說道︰「至于你那秦家弟子,只需廢除九幽所學,便可保存血脈,我可取一國,讓他們世代無憂。」
黑暗之中,無聲無響。
蘇長生略感頭疼,沒想到這秦家老祖武道通神,即使入魔了,其神武界域也難以打破,就算他手持靈器,亦不過是把其鎮壓于此,或許磨上個五六年,才有可能耗盡其神國之力,斬殺真身,要麼就是待那天魔作亂,方有可乘之機。
神丹真人之間,若是沒有壓倒性的力量來打破神國,只能陷入消耗戰中,他本來以為手持靈器,對方又有天魔入體,當可一鎮而殺,卻不料這人的神國雖僅有十丈,卻堅如磐石。
五年光陰,他可沒有這麼長的時間,此次出行,他是借巡查之便偷偷而來,不敢停留過久,現在的蓮花道宗,只有兩位真人坐鎮,一位是玄丹殿主,總攬內門大小事宜,另一位便是他,負責外事斗戰。
門主帶著兩位元仙去參加了昆侖之會,這次大會由血聖宗主萬象刀君發出,招集三大門派高手攻打昆侖山,誓要踏破此宗,入主神州。
他留守宗門,趁此時機,出來奪取覬覦已久的九幽圖錄,此冊功典是他偶然在藏經殿發現,雖只有第四冊濁丹圖錄,但其上總綱所述讓他心羨不已,可惜的是沒有前三冊,無法修煉,而且此書有前人批注,瓊華界內只有四冊,未有元神之路,故而宗內也不太重視。
但他不同,他沒有清靈道體,學不了宗門正法,卻有武道之基,力脈二品,正合此道,這九幽圖錄講的是奪他人造化,補自身不足,就算是已成神國的真人,亦可扭轉乾坤,重煉道體,讓他心往之。
此書雖有入魔之險,但大道登天,哪條路不是險之又險,若遇險就避,歲月蹉跎,到頭來黃土一坯,了無痕跡,才是修士之悲苦。
所謂大道爭鋒,這個爭字,闡盡了修士之路。
他自取長生之名,便有長生之心,亦有長生之志,雖有萬險,亦當赴之。
自那之後,他便到處打听九幽圖錄前三冊,並找人散出消息,九幽圖錄第四冊在蓮花道宗,他相信,練了前三冊的人必定也在尋找第四冊。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有一天,秦道然上山求書,被他所遇,熟知九幽功法內情的他以言語挑動對方心魔,種下魔念,而後又請來謝齊兩家,許以重利,才有了今日之戰。
他望著下方那片黑域,一邊以靈器施壓,一邊循循善誘,說道︰「秦真人,你可想好了,若是此時兵解,還有一線生機,假如讓那天魔吞了神念魂魄,才是真正的灰飛煙滅。」
黑域之中,依舊沒有絲毫聲音傳出,靜寂一片。
蘇長生也不動氣,他深知體修者一向堅忍決毅,難以語言打動,只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施之以力,而且,此時外間戰斗應該平息了,那秦家人便是說動此人的籌碼,待會兒謝齊兩位真人把秦家那百十人送了進來,一一放在秦真人面前,抽魂煉魄,由不得他不答應。
心念至此,他亦盤坐蓮塔頂端,閉目凝神,壓制下方黑域,莫看那只有十丈之地,卻凶猛異常,若沒有靈器在手,他還真攔不住此人。
突然間,界域動蕩,震震而響,沉悶之間傳遍四方。
蘇長生眉頭微皺,已經給了那兩人破界符,怎麼還弄出如此聲響,他疑問還未消去,兩界間隙一側,忽有亮光閃耀,威勢無雙,竟一時透過界域,照亮大千。
此光之盛,連靈器蓮塔的青光都被沖的散了一些。
與此同時,下方的黑暗神國,秦道然終于動了!
只見得一把方天畫戟自那黑域中伸出,其上光華四射,又有三十六道星辰閃動,一股決天之勢自其上沖出,直上雲霄。
蘇長生臉色大變,暗道不好,他雙手翻動,一朵青蓮快速形成,遂而一轟而下。
這蓮印青翠欲滴,幻隱幻現,只是幾下閃動,便到了黑域上方,無邊青氣灑下,消去星辰之光,欲要鎮壓方天畫戟。
然而正于此刻,黑域神國驟然縮小,現出秦道然真身,他仰首望天,雙目一黑一白,面容似有痛苦之意,但嘴角卻露出一絲邪笑。
他伸出左手,一點極暗之光起自掌心,這一點黑光乍現,虛空震蕩,蓮塔搖晃,連那方青蓮大印都不由得上升了許多。
「你要干什麼?!」蘇長生驚叫出聲。
秦道然身形筆直,他持戟指天,昂首而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言罷,黑光爆裂,發出一聲震動乾坤的巨響!
「轟——」
靈器蓮塔青光消散,化為一尊翠玉寶塔,回到蘇真人上方,那青蓮大印也被這爆裂之力打的搖搖晃晃,連四面的刻畫的蓮葉都少了幾片,在爆炸沖擊之下飛上高空。
「自爆神印!」
蘇長生心中驚駭,連忙馭使神國蓮印灑下青輝,護住自身,那黑色界域爆炸使得虛空生痕,處處裂縫,這些裂縫可沾染不得,須知在這等兩界通道之間,一不小心便會到了它處界域,若是瓊華界還好說,要是到了墟界之地,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再也回不來了。
片刻之後,黑光消散,界域平穩,蘇長生看著下方空無一人之地,臉色陰沉無比,他眼中透出一絲狠絕之意,收了蓮塔,身體一轉,便消失不見
芒城。
王奇一劍斬碎真人法相,令得所有修士瞠目結舌,然而三息之後,一聲震天響聲突然自虛空傳出,大地震動,城池搖晃,房屋倒塌,山石崩亂,仿如地龍翻身。
而後一道黑光撕破天宇,連謝真人的神國都被割裂,一分為二。
隨即,一個身穿灰甲,渾身帶血的中年人出現在天空之中。
「秦老鬼?!你怎麼——」謝真人神色大變,慌忙收束神國,魔火環身。
遠處看戲的修士亦是驚聲連連,他們本以為秦真人已逃了去,沒想到又回來了,看其悲慘的樣子,應是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也不知在那虛空之中是什麼人物,竟然使得秦真人如此狼狽。
秦道然出得兩界間隙,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以法力拭之,輕描淡寫的化去了漫于空中的血珠,而後掃視下方,黑白雙目看到了王奇身上。
居然是他?!
神丹真人過目不忘,自是能記得秦爭,此子也算是他這一脈,早年間听聞道體不佳,離開家中自尋出路了,沒想到百年不見,竟有如此修為,剛剛那一式大威斬星,深得其中三昧,便是他來施展,亦不過如此。
身形閃爍,瞬間即到了下方眾人身邊,他來到王奇面前,抖手拋去一件物品,說道︰「秦爭,收好此物。」
王奇接過物品,神色一動,躬身道︰「參見老祖。」
「老祖,您的傷勢」秦燦見得老祖鮮血滿身,面色大變,連忙上前,其它秦家人也一同上前拜見。
秦道然看了一眼這些僅剩的秦家弟子,心中微嘆,快速說道︰「莫要廢話,此地不易久留,你們先走!」
「想走?!哪有這麼容易,哈哈哈。」天上的謝真人突然狂笑起來,一改剛才謹小慎微之色,他當空一指,乾坤再變,風雲重聚,神國降臨,無邊威壓再次籠罩芒城。
秦燦等人忽感一股大力臨身,其重如山,直接被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有秦道然和王奇巋然不動,昂首而望。
「秦老鬼,你的神國呢,哈哈哈哈。」謝真人手指下方再次大笑︰「沒有神國加持,你也不過是個煉氣士而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言罷,法力涌動,靈潮再起,漫天魔火如雨而下。
秦道然面色不變,手持方天畫戟正要護得眾人安全,但隨即就看到身邊的秦爭手中大紅炎劍舉起,迅如疾風,劍影閃動,方圓五丈之地,風雨不進。
「老祖,可還有再戰之力?」王奇開口問道,他剛才接過秦真人扔來的物品,卻是一個乾坤袋兒,想來應該是沒有看破自己。
秦道然微微搖頭,嘆道︰「神國之下,舉步維艱,老祖我雖有一門秘法,或可斬殺那人,但在此界域之內,卻難盡其功。」雖然沒了神國,但罡煞之力仍在,武道神通亦有,他缺的便是那對抗神國的力量。
「若神國可破呢。」王奇又問。
秦道然眼神微亮,黑白之色更濃,他突然閉上雙眼,說道︰「待我一查。」
神海之內,?暗不明,卻有狂風呼嘯,嗚咽聲聲,無邊漆黑煞氣穿梭于天地之間,一派道盡途窮之景,秦道然暗嘆一聲,今日他是在劫難逃了啊。
神國被破還是小事,神印破碎卻再難圓,那神印便如金丹一般,乃是他修行之證見,道途之印合,一旦破碎,生路斷絕,就算是活了下來,也是苟延殘喘,時日無多。
他立于天空之中,渾身散發出金光萬道,但在那煞氣圍繞之下,金光竟透不出三丈。
「我曾听聞,天魔亦有道,可欲從人心,得以解月兌,不知閣下可允我一願,若事成,則心甘情願以往真靈之界。」所謂真靈之界,便是天魔真靈之輩所居之界,此界無天無地,無形無質,只存在于念想之中,一念可達,一念可出,神異無比。
秦道然處于那無邊煞氣之中,亦是神色平靜,侃侃而談,仿佛將要死去,是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話音剛落,漆黑煞氣停止旋動,忽有一抹人形黑霧自其中走出,空間震動,有音傳出︰「你這小神,也知此等秘事,既然如此,有何心願,說來一听。」
秦道然躬身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