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很感動,但我不能接受小姐您的愛意,因為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戈蘭語氣溫和,面對哭哭啼啼的少女,他動作輕緩地給對方遞上紙巾。
他棕發棕眼,身姿挺拔地站在狹小的火車包廂中。只有在蒸汽火車突然加速時,他的身體才會稍微晃動,這時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會跟著微微扭曲一下。
這位姑娘和戈蘭是在火車上認識的,他們偶爾會在火車的餐廳踫面。火車開了兩天,眼看著就要到終點站貝克蘭德了,姑娘這才下定決心要主動出擊。
結果卻遭到了戈蘭的拒絕。
要如何應付對自己有好感的姑娘,戈蘭上輩子就很熟練了。但用這種方式拒絕,還是他最近才有的全新體驗。
他說話時並沒有刻意控制音量,所以分立在這位年輕小姐周圍的數名保鏢這會兒都在用吃驚的表情望著他。
大概都覺得他已經瘋了。
姑娘也止住了啜泣,她看著戈蘭,眼淚汪汪的大眼楮里充滿了同情。
戈蘭對這些目光毫不在意,臉上甚至掛上了禮貌的微笑。周圍人對他的誤解,讓他體內名叫‘怪物’的魔藥又悄然消化了一部分。
感受到自己在命運的道途上又進了一步,這才讓戈蘭的笑容顯得更真誠了些。
火車在一片湖泊前掠過,汽笛的響聲驚起了湖邊的飛鳥。包廂里沒人說話,靜得落針可聞。
兩人相對而立,戈蘭懷著欣賞美的心情,坦蕩地直視著因蒂斯姑娘的姣好面容。她金發自然垂落,還穿著一件相當時髦的紅色一字肩長裙,性格更是火一般熱情,可惜這些戈蘭都無福消受。
因為他正處在朝不保夕的艱難處境中,當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這相當不容易,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不正常,人類的秩序與文明就像漆黑大洋上的一座孤島,包圍孤島的混亂與瘋狂才是這個世界永恆的主題。
這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讓人絕望,以至于戈蘭穿越過來才短短數周,就已經熟悉了死亡。
作為通讀過全本小說的讀者,哪怕閱讀時沒有特地記憶小說的內容,腦子里也總會對故事的劇情有著大概的了解。
按理說有了這些優勢,接下來只需要順勢而為,他總能做出一番事業。
但這行不通。
在這個詭秘世界中,任何知識都帶著劇毒。知識與死亡如影隨形,甚至有時候連知曉一個人的名字也會帶來滅頂之災。
比如星空和外神,再比如亞*。
戈蘭心中一凜,連忙收束起自己漫無邊際的思緒。但已經太晚了,成為‘怪物’後那過高的靈感此時正在他腦中瘋狂示警,仿佛下一秒,就會有巨大的災厄降臨到他頭上。
讓人窒息的驚悚與恐懼已經扼住了他的脖頸。
他再無僥幸,果斷地燃燒靈性以驅動手背的徽記——
那是一本封面印著枯死大樹的書,它的四周環繞著金色的流沙。
這本突兀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書,才是他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在這些天的嘗試下,他已經大致模清了這本書的作用。
隨著靈性的持續燃燒,他向上一跳,靈魂就月兌離了軀殼,成了世界的看客。他靜靜地漂浮在自己身軀後方,看著周圍的人和物迅速褪色,人們的動作一幀幀如卡頓了一般,最終停止。
他的眼中開始燃起金色的火焰,這些充滿靈性的火焰很快就從他的眼角滿溢而出,滴落在地上。
先是一朵,接著是一簇,最後周圍的一切都燃燒起來。絢麗的火焰沖天而起,仿佛要把天都燒穿燒透。
這一切異象,又都在戈蘭手背徽記被靈性徹底填滿時戛然而止。
火焰熄滅,戈蘭只身站在一片漆黑的湖面上,天空中都是燃燒殆盡的黑灰。一顆枯樹佔據了這片空間最中央的位置。
盤虯的樹干和湖面融在一起,大樹枯敗的枝丫向外延展,枝丫的前段化作一雙雙竭力伸向遠方的扭曲人手,它們就像活物一般。有些枝丫還糾纏在一起,互相抓撓、廝打。
這種詭異的場面光是看著就足以讓人瘋狂。
理智尚存的戈蘭偏過頭,讓自己的視線略過樹枝,更多地落在樹干上。
這棵樹叫做「命理」。
感覺到自己的靈性在瘋狂消耗,他也不再耽擱,朗聲道︰
「開始吧,命運觀測。」
整顆樹靜止了一瞬,在下一刻,所有枝丫都開始向四周瘋狂地扭動、抓取,它們攪散了空間中的黑灰,讓飄絮像絲絲縷縷的棉花糖一樣慢慢纏繞在枝丫上。等枯樹重新安靜下來時,它的枝頭已經掛滿了灰白、破敗的果實。
這些果實呈現的就是戈蘭本人的各種未來。
比如最靠近戈蘭的果實上寫著褻瀆神明,神罰致死。稍遠一點的則是知識有毒,污染致死。
在他盯著這些分枝猛瞧時,甚至能清晰的看清自己在未來的各種死法,有腦袋爆炸的,有被雷劈的,還有身體化為一攤血肉的。
摘下某顆果實,就意味著他選定了某種未來。
但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戈蘭忍著昏眩,順著樹干的脈絡繼續往上查找,但連接在主干上的枝丫都寫滿了‘死’。而那些自己能存活的可能性,卻在樹的周圍飄飄蕩蕩,離自己太遠,枯枝根本就抓不住它們。
抓住它們,需要更多的‘代價’。戈蘭心間產生了明悟,但這種代價他付不起。于是他只能選擇另一種解法——
既然沒法解決問題,那就只能掀桌子了。
他壓榨自己的靈性,讓它更劇烈地燃燒。在靈性不斷地填充下,徽記中的書本也終于出現在他手中,書頁純金,需要用理性的銀作為墨水書寫。
他翻開書頁,迅速以自己的人性為筆,寫道︰
‘戈蘭已死,格蘭丁亦如是。’
這具軀體的原身——格蘭丁‧歐德,數周前在戰場上被流彈奪去了性命。而戈蘭則是魂穿而來,在地球上大概也算是死了。
現在這個新生的人,套了格蘭丁的身體,用了戈蘭的魂。吃了戰場上,從死人堆里析出的非凡特性才得以繼續存活。
當戈蘭的靈魂月兌離了身體,他們就重新淪為兩個死人,這是合理的結論。所以他能繼續寫道︰
‘已死之人何需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