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上,慶忌高坐于陛台之上,正襟危坐,听著群臣的奏報。
作為一國之君,慶忌平日里要處理的日常政務並不多。
畢竟,吳國的疆域還不算幅員遼闊,只有不到五十個縣,諸如刑獄訴訟之事,輪不到慶忌裁決。
對于真正的國家大事,慶忌只需要作出自己的判斷即可。
「大王,臣有事啟奏!」
就在一眾公卿大夫準備閉口不談,等著慶忌宣布退朝的時候,典客伯忽而手持牙笏出列道。
「請講。」
伯硬著頭皮道︰「大王,臣近日來听聞一事。中大夫烏庾之子,縱容奴僕打死一農夫,並搶走其妻!」
「真有此事?」
慶忌故作一副詫異的模樣。
「確有此事!大王可派人前往核查!」
伯正色道︰「這件事,在延陵一帶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可謂是無人不知。烏庾欲袒護其子,因而跟延陵的縣令起了爭執,不肯將罪魁禍首交出來治罪!」
「請大王治烏庾一個擾亂刑獄公正之罪,並嚴懲凶手!」
聞言,慶忌微微頷首道︰「若此事屬實,寡人斷不可輕饒。」
「大王英明!」
伯贊了一下,又道︰「大王,臣以為有烏庾之事,大王應引以為戒。昔日,大王在我吳國推行縣制之時,便言及縣令之權大于封君,封君可輔左地方政務,而不可完全插手于地方政務。」
「然,今時烏庾之事,封君與縣令,二者之權孰大孰小耶?」
頓了頓,伯又道︰「臣不得不擔憂。封君這般亂權,視人命若草芥,于國有益乎?若烏庾之事,在過去比比皆是,大王不得不慎重對待。」
听到這話,慶忌點了點頭,問道︰「依卿所言,寡人當如何是好?」
「大王明鑒!」
伯朗聲道︰「不論是封君,還是縣令,都是大王的臣子,效忠于大王。然,封君在地方上的權柄過甚,如此番一般,擾亂司法公正,敗壞法紀。」
「是故,臣請大王改封地為食邑,使封君從此不再享有募兵、征稅、行政之權,只享受其地之賦稅所得!」
這是要把封君降為封臣的節奏!
眼看著伯在朝堂上這般胡言亂語,蠱惑慶忌,一眾公卿大夫實在是忍不住。
中大夫、御史中丞狐庸當即道︰「大王!萬萬不可!」
「封君之封地,古來有之,傳承自先祖,同社稷休戚與共,怎可擅改為食邑?」
「正是!祖宗的基業不容有失!」
「大王,請將欺上瞞下,妖言惑眾的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伯此獠,小人也!對于伯之言,大王斷不可信!」
「請大王三思!」
群情激奮!
正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伯這般主張改封地為食邑,一眾吳國的老世族大臣,豈能容忍?
一個個都沖著伯怒目而視,恨不能將伯大卸八塊,食其肉,寢其皮一般。
對此,伯心中亦是倍感無奈。
因為他這般的諫言,還不是慶忌在背後指使的嗎?
如若不然,這樣遭人嫉恨的事情,以伯圓滑的為人處世風格,斷然是干不出來的!
「二三子此言差矣!」
伯正啞口無言的時候,治粟內史範蠡首先站出來,力挺伯的這一主張,大聲道︰「二三子口口聲聲說,爾等的封地,是祖宗基業。」
「然,爾等之封地傳承多少年?傳承多少代人?」
「君子之澤,三世而竭,五世而斬!」
「二三子的先祖曾為吳國立下汗馬功勞,故而被賜予封地,世襲罔替,情有可原。」
「只是先祖的功業,惠及那麼多代人,難道還不足以報答二三子先祖之功勞乎?」
範蠡鄭重其事的向慶忌道︰「大王,臣以為典客所言,不無道理。」
「我吳國新晉之臣,皆受食邑而非封地,是以大王應一視同仁,從此吳國只有封臣,而無封君!」
慶忌不置可否,臉上的神色一直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久居上位的他,早已經練就了一種養氣的功夫。
不是十分難以接受的事情,慶忌都能不動聲色。
更何況,這一回的事,還是慶忌在背後做推手呢?
「大王!伯、範蠡所言大繆!」
狐庸實在是忍不住,指著範蠡破口大罵道︰「豎子!不足與謀!我家祖上跟隨泰伯披荊斬棘,這才受封的中大夫,在桐有一塊封地,而今汝等兩個匹夫豎子,怎可憑借三言兩語,便奪走我等的祖宗基業?」
聞言,範蠡的臉色倒是澹定得很。
範蠡微微一笑道︰「狐大夫,稍安勿躁。」
「誰奪走你的祖宗基業?是大王?還是在下?」
「我與典客只是諫言大王,改封地為食邑,以此將權力收歸國有,增強我吳國的凝聚力,有何不可?」
範蠡擲地有聲的道︰「難道非要我吳國與楚國一般,封君遍地,以至于敵國來犯,都只能倉促迎敵乎?」
「楚國之敗,而我吳國之勝者,皆在于兩國之兵制有所不同。」
「楚人逢戰,則征召各地封君之兵。眾封君雖不推月兌,然募集之兵員,莫非老弱,或武器盔甲,良莠不齊者,如此可堪一戰乎?」
頓了頓,範蠡又道︰「再者說,封君之權柄,實在過重。大王雖曾三申五令過,各地封君可輔左地方政務,然最好不必插手地方政務,可是又有幾人听從?」
「若烏庾之事,凡有犯桉者,往封君的封地上一躲,封君若不配合,當地的官府又如何緝拿要犯?」
「再有征稅之事,爾等卿大夫敢擔保,自己的封地上,每次交上來的賦稅,都是足額的嗎?」
「……」
狐庸等人被範蠡懟得無言以對。
因為,這種事情在吳國還真的是比比皆是。
不僅是吳國,普天之下,周天子分封的每一個諸侯國,都有這種事情發生!
誰人沒有私心?
偷稅漏稅這種事情,更是屢見不鮮,而往往每個國君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
現在範蠡拿出這樣的理由,請慶忌改封地為食邑,吳國的老世族大臣們,又如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