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沉浸在悲傷中是無法獲得向前生活的力量,大地震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除了在電視上不時彈出的一些新聞報道,災情警告。立木瀧的周邊已經很少再能看到幾個月前的那種悲愴氛圍。
政府雖然說有修建新的公寓分發給受災群眾,可規劃的區域里至今仍只能看到長長的警戒線和穿著西服不斷鞠躬的人。將謊言當做真話欺騙自己,勉強沿著慣常的軌跡生活,已經成了災後盛岡人生活的常態。
「立木君,有你的信件。」門扉被輕輕扣響,腦子里的胡思亂想被敲擊聲擊散。相比于尚未完全恢復的通訊線路,信件反倒成了這段時間溝通的主流。
「伯母,每次都麻煩您了」
拉開門,立木瀧微微俯身至平齊的高度,雙手接過信件。
「這有什麼的,對了,立木君,我要出門去商場了,可以麻煩你照看一下家里嗎?還有中午吃咖喱可以嗎?」
「可以的,交給我吧」雖然已經在這里待了一段時間,可伯母的熱情還是讓立木瀧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楮。
自從立木剛踏上了尋找直子的路途,無處可去的立木瀧就在長谷川的邀請下,暫時借住他家。與被大地震摧毀了個干淨的立木家相比,長谷川家倒是幸運許多,只有車庫被周遭的樹木不識趣的壓塌。
目送伯母出了門,立木瀧沿著邊角撕開了信件。
「立木桑,敬啟
久疏問候,我是岩田。新月社的復刊工作因為地震的緣故,可能要再往後延一陣子,正好我有一個學弟近日在岩手縣工作,需要一個助手。我已向他推薦了你。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帶著這封信去上田三丁目的岩手大學找一個叫宮藤的人。」
將信紙仔細收入懷中,立木瀧的心中涌出一絲暖流,所謂的幫忙也不過是岩田社長的措辭罷了,好讓他能夠坦然接受這份幫助
不過…
算上地震中遺失,損壞的,自己的積蓄的確已經所剩不多了。是時候也需要找一份工作來支撐自己的開銷。雖然長谷川一再強調可以隨自己住多久,也不需要付其他額外的費用,但立木瀧依舊每月支付一定數額當作餐費。
好心永遠不是坦然接受善意的借口。
多日的陰霾終于有了盡頭,下午難得的冒出幾抹陽光,在這個氣溫大跳水的十一月,一點點的溫暖都會讓人的心情好上許多
或許是地震帶來的影響,總覺得岩手大學的保衛工作比以前嚴格了許多。在向門衛遞交了申請後,立木瀧站回門前的那棵不知名的古樹下,耐心等待著通報,同時也在心里琢磨著會是一項什麼樣的差事。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身側的一道聲音喚醒。
「請問是立木君嗎?」
「啊,是的」
下意識的應答後,視線追隨著聲音的來源
遠遠看見是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雖然在深秋的脅迫下,戴上了圍巾和帽子,但觀其行態大抵不會超過四十歲。
在立木瀧還在自顧自的分析時,他已經在視野里走近了。將帽子夾在腋下,露出了張寫有時光的面龐,稀疏的眉毛下的一雙眼楮平和卻又深邃。不是見多了故事,就是寫多了故事。
雖然不是很有印象,但似乎在電視里見過。是演員還是幕後工作人員?只知道應該是個大人物。
還在有些拘謹的想著台詞,但那人已經笑著開口。
「听學長說是個有芥川賞水準的作家,我還以為會是個閱歷豐富的老師,沒想到立木君這麼年輕。」
「啊,沒有沒有,您過獎了。」立木瀧俯身致禮,一臉苦笑。「我只是僥幸獲得了一次芥川賞提名而已。算不得有芥川賞水準。」
「我那學長看人的眼光還是挺準的。」對面倒是擺了擺手,笑起來反倒令鼻子旁的法令紋有些喧賓奪主。「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宮藤官九郎,和你算作半個同行,是一名編劇。」
「宮藤桑!」腦袋里的零碎片段被這個名字餃接上,一些耳熟能詳的名場景也開始自動播放。「我特別喜歡您的《流星之絆》和《池袋西口公園》。」
「是嗎?在這里說話也有點太冷了,走吧,我請你喝杯咖啡吧。那家味道挺不錯的。」宮藤月兌下手套,哈出一口四散的白氣,帶著立木瀧向街邊的咖啡廳走去。
暗紅色的牆紙和書架,瓖著一條藏青色的細邊,淡紫色的花朵在吧台舒展著卷葉,室內的溫暖讓人感覺像是直接跨過了冬天。
「立木君喝點什麼?」
「熱可可就行。」
「那就一杯黑咖啡,一杯熱可可。」侍者將菜單收走後,宮藤接上了先前的話題。
「立木君之前有寫過劇本嗎?」
「有幫過朋友寫一份動畫劇本。」
「動畫劇本啊…」宮藤官九郎露出副頗為可惜的表情。「那就是說立木君完全沒有接觸過影視劇本。」
「是的…」不清楚他的態度,立木瀧不由得端正了態度,聲音里有幾分緊張。
「那…您的意思是?」
「哦,立木君不必這麼緊張,畢竟是學長極力向我推薦的人選,我還不至于連個機會都不給。對了,听說立木君是本地人,對于立木君而言,提到岩手縣會想到什麼呢?」
「岩手縣嘛…北三陸鐵道,海女,還有海膽蓋飯吧。哦,還有‘嗟嗟嗟’和豆團湯。」莫名的想起了之前學園祭里那個女生一臉認真模樣的嗟嗟嗟,立木瀧緊繃的神經喘了口氣。
「嗟嗟嗟是什麼意思?」
「久慈,奧州那邊會有的口癖,表示震驚,好像已經成了岩手人的刻板印象。」
「嗟嗟嗟…有意思。」
適逢侍者端上了咖啡,宮藤官九郎道謝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學長有說你來協助我做什麼工作嗎?」
「岩田社長只說讓我協助您,還不知道是…」
「學長對你的能力還真是自信啊,是這樣的,我在NHK那里接了個晨間劇的工作,因為前不久的大地震,所以那邊希望能寫出個積極向上的故事,同時最好又能有體現這個時代的劇情。最近剛剛敲定了故事為海女,現在正在募集編劇呢。」
晨間劇,是由NHK推出的清晨播放的電視連續劇,已經有近五十年的歷史。單集的內容十分短暫,僅有十幾分鐘。因為主要收視群體為家庭婦女,所以晨間劇也大多都是女主劇。憑借著每部居高不下的收視率,已經連續捧紅了多位女演員,甚至有了名女優溫床的美譽。
或許是被晨間劇的名頭沖昏了頭腦,立木瀧下意識的接道︰「您不就是編劇嗎?」
被立木瀧的反應楞住了神,宮藤官九郎突然大笑了起來。「晨間劇幾百集的劇情,真要我一個人寫完,那我得寫到什麼時候啊。」
意識到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立木瀧垂下了眼楮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我也不能直接就把你帶進組里,雖然有學長作保,我是十分信任立木君的能力,但那邊…也總有幾個迂腐固執的石頭。」
晨間劇的名氣太大,不僅吸引著演員,也吸引著編劇。像宮藤官九郎名氣已然足夠,不需證明什麼,但是還有許多新編劇渴望著這一塊敲門金磚。
立木瀧了然的點了點頭。
「這樣,麻煩立木君先寫個三集的小劇本,內容上就寫一個小女孩被女乃女乃鼓勵下海捉海膽的失敗了的情節,嗯…女孩是從東京跑回來的,不…是被母親帶回來的,在東京生活的是比較自卑,可能還遭受過霸凌…」
宮藤官九郎口中的設定越說越多,立木瀧找服務員借了紙才勉強記下。重新疏理了紙上的信息,明明沒有說任何情節相關的內容,但詳實的設定已經讓腦海中有了流程的脈絡。
壓抑住迫不及待的動筆,立木瀧起身認真行禮。
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宮藤官九郎瞥了眼牆上的時鐘,面帶笑容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寫完後,立木君帶著劇本直接去久慈吧,劇組已經先在那里架設場地了,除了我,還有制作人,音樂總監,導演也都在那里。」
听出了宮藤官九郎話語中的提攜意思,立木瀧再次恭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