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盛岡開往奧州的櫻花號,馬上就要發車了」
听著天花板傳來的廣播,立木瀧仍由筋疲力盡的身體沉進新干線的座席里。畢竟從早晨就開始整理為小森林的生活用品。
原本以為只需要帶幾件夏秋換洗的衣服就足以應付奧州的生活,即使真的短缺了什麼,也可以在到時候從當地購置,就像在拍攝《海女》的時候一樣。
但大角桑卻告知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這次的取景地,即使是最近的便利店,騎車也要半個多小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小森林」。
車窗外的風景緩緩後退,很快在眼中就成了模糊一片,等穿過隧道後,原本就零星的房屋更是徹底被綠色取代,白色、綠色並駕齊驅,奔行在岩手縣寬廣的土地上。
奧州在南,久慈在北。雖然同在岩手縣,但卻是完全不同的風貌。
到站下車,再搭乘前往大森的公車,在將近一小時的鄉村公路上,兩旁已經完全看不到城市的痕跡。稻田、森林、農舍阡陌的田野間,有帶著草帽的老男人互相說著閑話,時不時還爆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大笑。
公車上的乘客逐漸減少,到了最後只剩下他和司機兩人。穿過斑駁的樹影,在一處稍顯破敗的公路牌前,立木瀧終于抵達他接下來生活的地方。
大森,或者說是「小森」。
踩在雨後松軟的小土堆上,極力遠眺,終于在一片綠色包裹之中找到了一絲煙火的氣息。
正尋思著怎麼走去那邊,耳邊傳來了屬于現代社會的聲響。
「呀!立木編劇!」白色的貨運皮卡從山林中繞了出來,副導演水野將頭探出車窗,大聲打著招呼。
「立木編劇,就這些嗎?你沒有其他的行李了嗎?」幫著將箱子搬上車廂,水野一臉疑惑的看向立木瀧的身後。
「我已經帶了不少了」
這一箱子可是花了他一個早晨準備的。
「蚊帳?雨衣?風扇?手電筒?應急的藥品……雖然這里不算是個無人區,但立木編劇還是最好把它當成無人區對待。」
猶如指點第一次野外生存的前輩一般,水野皺著眉頭清點著可能需要用到的物品。
「正好,導演讓我去村里補充些水,立木編劇也可以在那補充些生活用品。」
「嗯麻煩你了」
听著水野的描述,立木瀧的嘴角有些抽畜,原本期冀的田園生活瞬間破滅成了荒野求生。
在某一剎那,他突然有些後悔接下了這份工作。
沿著山路一直向下,先經過了一座紅色的橋,橋邊豎著「大森共和國自然保護區,螢火蟲見學者注意熊出沒」的看板,再向前行駛一段,又會有畫著狐狸面具的山神牌子。等汽車爬過一個上坡後,路邊的建築物才漸漸多了起來。
民居窗戶旁吊著一排排不知是什麼動物制成的臘肉。房檐下也掛起了一串串削了皮的野果子,農田里的拖拉機上有貓咪躺在太陽下慵懶地打盹,時間在這里仿佛都要停下來了。
水野把車停在了一座紅頂白牆的校舍前面,安靜的學校和操場空無一人,左邊大門上的鎖已經落上了一層灰,與之同樣境遇的是旁邊「衣川小學校大森分校」的木牌。而在大門的不遠處,一塊石碑記述著這所學校的歷史,創立于明治八年,關閉于平成十年。
「這里現在是自然學校了,一般不對外開放,只有周末或者暑假期間會開放給村民,進行一些自然活動,像制作納豆,年糕以及一些稻草編織什麼的。不過拍攝期間會借給我們使用。要進去看看嗎?立木編劇。」
察覺到立木瀧對校舍的好奇,水野從口袋中模出了一把有些銅銹的鑰匙。
「可以嗎?」
「可以的,我正好帶著鑰匙。」
推開門,狹小的玄關在陽光照不進的陰影里飄著灰塵。兩旁的木質格子架上不出所料的空無一物,向前走兩步,便是一條橫隔開來的走廊,一頭連著禮堂,一頭連著教室和辦公室。
走廊的牆面上貼著不同時期學校老師的名單,以及一些地區名人的畫像。在這些畫像的周圍嗎,還有著那一屆學生的畢業手工作品。沿著時間的軌跡,作品逐漸減少,到了21世紀,只剩下蒙著白布的展台。
「本來岩手縣就是本州人口最低的地方,大森在岩手縣中更是人煙稀少。大多數的年輕人都去了附近的大城市,留在這里的基本上都是舍不得大森的老年人了,再加上少子化,嘖嘖。總感覺好像能听到這所學校在哭泣啊。」
伴隨水野的感嘆,立木瀧沿著走廊,來到了禮堂的門口,木質門窗上的油漆被時間打磨的有些髒,只是輕輕推了一下,門便顫抖著讓開身體。
禮堂還保留著學校閉校那一天的模樣,光潔的地板上拖著窗戶的影子,高高的舞台上仿佛還有校長的訓導在回響,舞台正上方的校徽是三個「木」組成的花朵形狀的「森」,牆上的日歷則永遠的停在了平成十年。
這個禮堂如果就這樣被廢棄太可惜了。要是能賦予一些實際的用處踩著樓梯走上舞台,立木瀧打量著空曠的四周。
「水野桑,你之前說拍攝期間學校會借給我們使用,也包括這個禮堂嗎?」
「嗯,是可以的,只要不損壞就行。」
那如果把這里用作電影中新年集會的場景……不斷膨脹的靈感在腦中越發明顯,恍惚間,他的眼里甚至浮現出一幅幅具體的畫面。匆忙的拿出筆記本記下感想,等將這份靈感揮霍一空,禮堂里只剩下立木瀧一人。
從禮堂出來,發現水野靠在校門口點起了煙。從煙頭燃燒的長度來看,他在這里有一會了。
「立木編劇,你還真是厲害啊」
注意到身後的腳步,水野深吸一口,吐出淡淡霧氣。
「抱歉,我剛突然浮現了一些想法。」
「沒事,只是像立木編劇你這樣立馬將想法記下來的編劇我還是第一次見,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立木編劇你能創作出《海女》那樣的作品了。」
「那是有宮藤桑的指導。」
「是嗎?但即使沒有宮藤桑,我覺得立木編劇創作出來的作品也不會差。」丟掉煙蒂,水野換了口氣。「立木桑!」
「什麼?」
「小森林就拜托你了。」
明明面上是一副輕浮的樣子,但他的話語此刻听起來卻有些沉重。立木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過身關上了校門。
「‘水野桑,小森林也拜托你了。’,剛剛這所學校是這樣告訴我。」
「是嗎?」水野呆楞了片刻後,重新抬頭看著房檐,突然笑道。「既然這樣說的話,那我們一起加油吧。」
在商店買好了水,也買好了一些生活用品,等橘黃色接住了夕陽,立木瀧也和水野從村里返回到了拍攝地。水稻田、青草地,不知名的小溪緩緩流淌,一間頗有鄉野風格的木屋在綠意里佇立。
這就是小森林的主要場景,市子的家。
不過這間屋子是給橋本愛的,他並不住這里。不過離的也不遠,跟著水野又向前走了一陣便看見了幾間新蓋的民房。
「立木君,你終于來了啊」
循著聲音望去,立木瀧的臉上頓時涌現一副精彩的表情,黑色的雨靴沾染著泥垢,衣服也滿是泥水的污痕,一手持著水草,一手持著鐮刀,若不是熟悉的聲音,他還真不敢確認對方的身份。
「五十嵐桑,你這是什麼打扮?」
將手里的農具別在身後,五十嵐扭了扭頭上的遮陽帽,笑呵呵的回應道
「阿一沒和你說嗎?在小森生活,可不能什麼都不做啊,從明天開始,立木君你也要來幫忙做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