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伶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躥回列車,又被兩面都是背影的站警一嚇。頓時雙腿發軟,隨著列車加速,不自覺的踉蹌了兩步,被裕華園上車的青年扶了斯伶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他看起來和自己年紀相仿,利落的短發,眉宇疏朗堅毅。是那種一眼看上去便覺得容易親近的面相。尤其是那雙眼楮,好看地讓人移不開眼,禮貌的輕聲問道︰「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需要幫助嗎?」
身邊的一切都顯得很正常,驚慌失措的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如果把她看見地說出來,別人會相信嗎?抑或者是她產生了幻覺?不過無論如何,她此刻都是空口無憑,說出來也只會徒增混亂。
她幾乎快要被這種毫無頭緒的詭異感淹死。這句「需要幫助嗎」在某一瞬就像是突然出現的救命稻草,斯伶差一點就想把剛剛驚悚的一幕說給他听。但僅存的理智又強制她必須鎮定——
這個人不就是在裕華園上車的嗎?
他完全沒有發現剛剛的站台什麼不對。是他沒有注意?還是……
按捺住內心的忐忑,「只是沒站穩。謝謝。」臉上的肌肉好像都不怎麼听使喚了,只好有些別扭的低下頭回應。
頭頂的指示燈還在盡職盡責的閃爍,這讓她心存僥幸的想著可以在終點站和別人一起下車。不過是走得遠了一些。或者奢侈的打一段車。出了地鐵站,應該就安全了。
然而斯伶的想法卻沒能如願。
一分鐘後,列車再一次停在了裕華園。
一模一樣的站台,長椅上的清潔工,踱步的站警背影……
「這一站,是不是停過了?」高馬尾姑娘也終于發現了此刻的異樣,停下拌嘴,扯了扯身邊的周顯安。
周顯安低著頭冷冷的回了一句︰「剛剛那個人就是這一站上車的,他應該最清楚吧?」
就算被這樣直白的質問,剛剛那個好看的青年依然沒有解釋什麼。反倒像是打算下車確認更多細節。
斯伶一把拽住他,「指示燈不亮了。」她抬頭看著車門上方的指示牌,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它在進站的一瞬間就不再閃爍……現在已經完全不亮了。還有……你們能看到那位站警嗎?他好像……沒有臉。」
「你在說什麼——」高馬尾姑娘的話戛然而止,顯然她也看到了。
大家都能看見,至少證明那東西,不是鬼。
但這並沒有讓斯伶覺得好過一點,灰暗的指示燈,就像是斷掉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個世界就好像偏要和她過不去一樣,為什麼這種詭異的事情總是能被她撞到?
斯伶訥訥的重復了一遍剛剛看到的景象。
車廂里一片死寂。誰也不知道車門會不會重新關閉。或者有什麼東西會進來。
漫長的三分鐘後,終于響起了嘀嘀嘀的關門警報。然而指示燈卻沒有再次亮起來。
列車再一次駛入黑 的隧道,五分鐘之後,他們再次回到了這一站。
「有可能是鬼打牆。我們找找車廂里有沒有對接不上的地方。」高馬尾姑娘將手中的木劍挽了個劍花。她似乎並不怎麼慌張,甚至有些胸有成竹,說著就打開了手機的閃光燈,在列車牆壁上模索起來。
其實斯伶覺得除了她自己,車廂里另外四個人看起來都還好,至少沒有一個人把崩潰寫在臉上。尤其是剛剛那個青年,沒有任何一點正常人應該展現出的慌亂。加上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不僅沒讓她產生慕強心理,反倒讓她更加警惕。
一般來說越是人多的地方,越難讓人產生背後發涼的那種恐懼。而此時車廂里足足有五個人,卻沒能讓她產生一丁點安全感。
也許是人群從未讓她產生過安全感,她退了半步,迅速給母親發了條短信︰這周可能不回去了,實習單位加班。
她並沒有指望著這條短信真的能發的出去,或許她也不應該在乎是否發的出去。就算是發出去了,母親常年出差在外,忙起來也常忘記回復消息。斯伶沒有等母親回復,直接把手機放回了書包。
突如其來的被困,想到用手機聯系外界的當然不止她自己。「你怎麼不說打個電話?這種情況很容易沒有信號的。」江玉突然對著周顯安說道。
「哦,沒信號了。可能是我忘記繳費了吧。」
「用我的。」
周顯安沒有理會江玉的熱情,而是起身走到斯伶身邊,「手機借我打個電話吧?」
「沒電了。不好意思啊。」
「沒電了?」
好看的青年不知是有意無意,出聲打斷,「剛剛已經沒信號了,還是想辦法早點出去吧。我們分開找找線索。」他聲音听起來也很熟悉,順勢意味不明地看了斯伶一眼。
他看到我發消息了?斯伶被看的有點心虛。但男子並沒有拆穿她,只是自然的松了松襯衫領口,「自我介紹一下,方牧之。」
高馬尾的姑娘轉過頭來,「我听說過你,上次西邊古墓里那個案子是你吧?後續怎麼樣了?我現在可是迷妹!」她撞了一下周顯安,繼續拔高了聲音︰「我叫江玉。江家嫡系。下一屆749劇招人的時候能不能叫我一起?這個鬼打牆我有經驗!」
方牧之就像是被大家夸獎多了的,別人家的孩子,聲音客氣疏離︰「八大家都會有通知。」
「周顯安。」周顯安表情看起來不太自然,終于忍不住反駁︰「要是鬼打牆也得是隧道里鬼打牆,才會導致列車循環在一個地方。江玉,你能不能動動腦子?!」
「周顯安!你說我沒腦子?!」
周顯安沒有馬上回應江玉,而是對著斯伶和方牧之說道︰「那個,你們能不能入別的車廂看一看。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她說。」
斯伶不想當電燈泡,但她也不太想離開。
江玉來的時候說別的車廂都沒有人,可在斯伶眼中——旁邊的車廂沒有一個空座。
她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的。但一直以來,她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人。
對她來講除了個別喜歡血淋淋裝扮的鬼,大多數鬼無法從外貌識別,它們只是寡言少語。
她還記得那場尷尬到讓她被迫跳級的萬聖節表演。
明晃晃的聚光燈像是一個玻璃罩子,外面黑漆漆一片。只有台下偶爾傳來的掌聲,讓她清醒的記得這是一場舞台劇。「你的位置在那邊!」那個滿臉是血的小女孩和她說,她跑到舞台右邊,那兒也有一個血淋淋的小女孩……
直到今天,她也無從知曉,那個舞台上究竟有多少鬼,回憶里只剩下無盡的躲避,哄笑,和刺骨的寒意。
列車不出所料的再一次停在了裕華園。
車廂里的鬼顯然並不介意,其中一些起身準備下車。
過道並不寬敞,兩人無法並排通過。也就是說,斯伶沒辦法不著痕跡地避開面前下車的女鬼。
她不希望和方牧之解釋這種詭異的情況,只好習慣性的低頭盯著腳尖,等待對方從她身體里穿過去。
一步。
兩步。
三步。
身後一雙手把她往左邊一帶,方牧之幾乎要和她貼在一起了,兩個陌生人,這樣的距離,斯伶這個近視都能清楚的看到他襯衫上的針腳。如果不是給別人讓路,的確近的有些過分。
緊接著她听到一個略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和她說︰「沒關系,我也看得見。」
半晌,方牧之才繼續說道︰「分不清眼前看見的是什麼,想必很艱難吧。」
斯伶沒有抬頭。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杯裝滿了水的杯子,被人輕輕一踫便要撒出來。
她不著痕跡的別過頭,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索性不再言語。
六節車廂很快走到盡頭。斯伶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我梳理一下看到的信息,你看看有什麼問題。1,各個車廂的指示燈都壞掉了。2,車頭和車尾一樣無法去到控制室。」斯伶一張口就覺得自己在說廢話。尷尬的恨不得把腦袋揪下來看看。
思緒一走神兒,廢話都跟著卡殼,只好順勢尷尬的咕噥道︰「還有什麼呢?」
「群鬼有秩序的上下車?」
方牧之本是順著她補充了一句廢話,斯伶卻瞬間醍醐灌頂。她轉過頭盯著方牧之的眼楮
——「我一直覺得,他們很像坐地鐵通勤的人?但又不太像。你剛剛說得對,他們太有秩序了。」
方牧之說話好像總是不急不緩,听起來格外有說服力,他思忖了一下,「鬼和人不同,鬼已失了七情六欲,本就淡漠。自然不會像人一樣擁擠。」
他的話讓斯伶有些猶豫,「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唔,但……還是等車門關閉了我們再回去看看。」
她心里已經大致有了一個方向,所以往回走得很快。每個車廂並不用特意停留。
但剛走到第三節車廂她就停住了。方牧之也瞬間明白了斯伶說的是什麼。
無論上下車的鬼如何變換,所有車廂沒有鬼是站著的。也沒有座位空置。
可是第三節車廂,空了一個座位。
他們在前五節車廂又經歷了兩次停站。第三節車廂里始終空置出一個座位。
斯伶有些迷茫的喃喃道︰「我不明白……我覺得這的確是有規律可循……可……可……為什麼多了一個位置?」
「不,你應該問︰少的那只鬼去哪兒了。」
方牧之的話讓斯伶瞬間汗毛直立,他在說——他們幾個人之間,有鬼。
她,方牧之,周顯安,江玉……不對!車廂里是五個人,還有一個……
……
周顯安胳膊肘抵在江玉下吧,江玉則抓著周顯安的油頭。斯伶和方牧之趕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那兩個人麻花似的扭打成一團。
角落里那個流浪漢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饒有興致的看熱鬧。
斯伶這才看出來,那人身上的黃袍子,是件道服。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方牧之。對方點了點頭,意思是確認道士是個活人。
沒有人出事兒。
那他們幾個人之間有鬼的結論,是正確的嗎?又要怎麼解釋這車里都是鬼的事情?這是個真道士嗎?
又或者……
「你什麼時候醒了?!」
「怎麼有個人?!」
地上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這才注意到邊上看熱鬧的道士,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同時問道。
「你們這麼大動靜,很難听不到啊。」
「滴——」
女播報員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終點站市動物園站到了,請到站的乘客盡快下車。」車廂里的指示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重新閃爍。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幾個人的錯覺。
道士背著手,從容的走出車廂。周顯安第一個追了上去。江玉也緊隨其後。
斯伶看著方牧之走出車門。又抬頭看了一眼指示燈,把書包故意落在了車廂,也跟了上去。
她不確定幾個人之間是否有鬼,但她知道,這一站絕對不能帶她回家。
……
站台牆上市動物園站幾個大字看起來年久失修,背景光已有些昏黃,看起來和現代化的站台格格不入。
這個站台裝修風格很新,但又有大片的牆面已經掉漆剝落。斯伶有些發怵,腳步不自覺的逐漸慢了下來。
方牧之忽然問道︰「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