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促就這麼靠著秦箏的肩膀進入了夢鄉。
在夢境之中，他的周遭環境皆是一片昏暗。
他的面前是一條寬廣的長河，他站在河畔，遠遠眺望著前方，卻根本看不到盡頭。
遠山連綿不絕影影綽綽，唐促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座橋上，準確的說，應該是落在了橋邊。
在那里，一位身材句僂的老婦人正在用勺子給過往行人盛湯。
唐促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忽然有點意識到自己現在身處何地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竟然隱隱間有些透明虛幻的感覺，顯然並不是他本人存在于此處。
是意識麼……
唐促心里這麼想著，就在這時，那剛盛了一碗湯遞給過路行人的老婦人忽然抬起頭來。
她的目光落在唐促的身上，與其對視著，卻並未因對方出現在這里而感到詫異。
「你現在來這里還太早了，回去吧。」
那老婦人口中輕聲說道，不知為何，明明唐促與她之間有一段距離，但是唐促卻將她口中低語听得真真切切。
還不待唐促有所動作，那老婦人一揮衣袖，唐促便覺得一陣清風徐來，他的身體也消散在了原地。
「那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啊……」
奈何橋畔，孟婆望著唐促消失的地方，一向澹漠的語氣罕見的帶著幾分柔和。
唐促回過神來睜開眼楮，卻發現他正靠在一旁秦箏的肩膀上。
「怎麼了，做噩夢了？」
秦箏柔聲對著唐促詢問著，唐促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算是噩夢吧，我夢到我去了地府，站在忘川河畔，還見到了在盛湯的孟婆。」
「那你跟她講話了麼，有沒有嘗嘗她親手熬的湯？」
秦箏笑眯眯對著唐促說道，她現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十分強大了，哪怕听唐促這麼說，她也沒有感到害怕。
「沒有，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說話，我就醒了。不過我又不認識她老人家，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
「你不認識也沒關系啊，靠著三更阿姨這層關系，也許你在她眼里，就像是孫子一樣的角色呢。」
「孫子麼……」
唐促臉上帶著無奈的笑容，現在想想，他從小都沒有感受過爺爺女乃女乃輩的疼愛，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現在想想，他姥爺應該就是閻王了……
听上去就感覺很牛的樣子……
「我睡了多久？」
唐促對著一旁的秦箏問道，秦箏白皙修長的食指抵在下頜上，略微思索，之後給出了她推斷的較為準確的時間。
「十幾分鐘吧，應該不到二十分鐘的樣子。」
「也不知道佟孑然有沒有順利告白成功……」
唐促的視線落在前方不遠處趙優依家的別墅上，佟孑然的選擇，會決定唐促為此事所做的付出值不值得。
那佟孑然這時候在干什麼呢……
他正站在趙優依房間門外來回踱步，直至唐促醒來，他都沒有鼓起勇氣面對趙優依。
以他現在的狀態，他擔心嚇到趙優依。
除此之外，由于佟孑然沒想過自己還能以這種方式「重生」一次，他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趙優依了，所以他還沒做好思想準備。
直到某一刻，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人生不留遺憾的結束，或許是為了不辜負唐促的付出，佟孑然終于再次出現在了趙優依的面前。
此時的趙優依正躺在床上背對著他，佟孑然甚至不敢開口呼喚她的名字。
那是被他藏在心底的存在，每
次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心髒都會忍不住微微顫抖。
「趙優依。」
佟孑然終究還是叫出了女孩的名字，就像他們讀初中時，每天早上見面問好時那樣。
听到佟孑然聲音的趙優依茫然轉身，便看到佟孑然帶著一臉尷尬笑容站在自己床邊。
正常人都會感到害怕的，別說佟孑然現在已經不是人了，哪怕他還是人，他突然出現在一個女孩子的房間里，一定也會把對方嚇一跳。
「啊！」
趙優依口中發出一聲尖叫，同時起身捏住被角將後背靠在床頭上，望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佟孑然，一臉驚恐。
悲傷的情緒還沒消散，恐懼便再度涌上心頭。
還未等兩人有所交流，房間外面就傳來了趙優依媽媽的敲門聲。
「優依，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佟孑然看了看面前身體都在顫抖的趙優依，又回頭看了看房門的方向。
真是糟透了……
難道他的告白還沒開始就要戛然而止了麼……
黑白無常之前可是特意跟他強調過，即使身為惡靈游蕩人間也不能做出影響人類正常生活的事情……
他這次可是要闖禍了啊……
就在佟孑然內心傷感，以為一切都到此結束了的時候，靠在床上的趙優依開口了。
她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但驚魂未定之際，這聲音中還是帶著些許顫抖。
「沒事，媽，我不小心看到一只蟑螂，給我嚇了一跳，現在我已經把它打死了，沒事了。」
「這樣啊……你晚上沒吃飯，要不要我幫你煮點東西吃？」
「不用了媽，我晚上餓的話自己去廚房煮面就行。我一會兒要跟朋友們一起打電話聊天，你暫時別來找我了啊。」
「行吧，這孩子……」
听著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趙優依這才將視線落在面前的佟孑然身上。
「佟孑然，你……你真死了？」
趙優依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望著面前的佟孑然時，她的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
「嗯。」
佟孑然笑著應了一聲，他倒是沒有怪趙優依會害怕他，畢竟正常人都會是這個反應。
也許是兩人從前太過熟悉，所以哪怕是在佟孑然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他嘴角的笑容也讓趙優依心中的震驚與恐懼逐漸消散了。
「你來找我，該不會是管我要上初中時吃你買的包子的錢吧？」
「我要錢有什麼用，再說你怎麼給我，燒給我？」
兩個人一個敢問，一個敢答。
就是這麼短暫的接觸，就讓他們彼此對視，同時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房間里也變得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誰都沒有出聲，畢竟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
誰能想到再次相見的時候，已經是相隔陰陽兩界了。
原本他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如果不是唐促幫忙的話，佟孑然一直壓抑在心底的這份情感就會隨著他來到奈何橋邊，接過孟婆遞過來的那碗湯一口喝下，之後走上奈何橋，最後投胎轉世完全消散。
佟孑然無疑是幸運的，他自己也清楚。
所以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這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那個……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佟孑然看著面前的趙優依，目光認真且堅定。
「等下，等我先洗把臉換件衣服，我現在的樣子太丑了，都怪你害我掉了那麼多眼淚。」
趙優依從床上起身徑直走
向了洗手間，佟孑然微微一愣，表情也變得有些無奈。
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啊……
「我要換衣服了，你不許偷看。」
洗完臉梳好頭發的趙優依準備換衣服，她以警惕眼神看向佟孑然，後者卻對此嗤之以鼻。
「我要是想看昨晚就看了，嘖。」
「你昨晚就在我身邊了？意，怪不得我昨晚一直覺得後背發涼，整晚都沒睡好。」
「確實沒睡好，要不然也不可能打呼的對吧。」
「你……」
趙優依抄起手邊的抱枕砸向佟孑然的後背，佟孑然只是背對著趙優依笑，笑得開心極了。
「好了，轉過來吧。」
佟孑然轉過身時，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想過趙優依會換上一件精致的吊帶長裙，他剛才還猜了一下會是什麼顏色的……
但他沒想到的是，趙優依換上的衣服，是他們一起讀初中時的校服。
她換上了初中時的校服，將一頭烏黑的長發扎成了馬尾辮。
將佟孑然臉上的驚訝完全捕捉進眼楮里，趙優依微微偏頭，臉上的笑容十分甜美。
「怎麼樣，懷念嗎？」
趙優依站在佟孑然面前，笑著對他問道。
「我如果說我每一天都在懷念，你信麼。」
「切。」
趙優依撇了撇嘴，整理了一上的衣服。
「我還以為已經穿不下了，沒想到馬上就要高三了，還能穿下初中的校服……」
趙優依話還沒說完，佟孑然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你笑什麼呢！」
趙優依白皙嬌女敕的面頰一瞬間漲紅，身為正值青春期的高中女生，她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本身就很敏感。
察覺到佟孑然竟然敢笑話自己的時候，趙優依毫不客氣握拳捶了他幾下，就像他們從前一起上初中時那樣。
只是讓趙優依沒想到的是，在她捶了佟孑然幾下之後，佟孑然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趙優依，我有話要跟你講。我怕再不說的話，就來不及了。」
佟孑然望著面前的可愛少女，這讓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現在就站在他面前。
是時候為自己的單相思畫上句號了。
「趙優依，我喜歡你。從很久之前就喜歡你，直到我死掉的那一刻，也依舊喜歡著你。」
佟孑然臉上表情柔和，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做這種事比他想象之中要簡單多了。
過去他總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直至此時此刻，當他傾訴心中所想之時，他已經不在意結果了。
「那你怎麼不早說？一起上初中的時候不說，初中畢業的時候也不說？到現在死掉了，才願意說出口嗎？」
「因為怕你笑話我，怕以後跟你連朋友都做不成。怕跟你漸行漸遠，甚至再也無法被你想起。」
佟孑然口中話語帶著藏不住的遺憾，如果活著的時候將這份心意傳達出去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當然，我現在也沒有打擾你的意思。現在的我只能在人間短暫逗留，我很快就會消失了，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壓力……」
佟孑然的解釋戛然而止。
當面前的少女忽然踮起腳尖閉眼吻上他的雙唇時，佟孑然的腦海是一片空白的。
這一瞬間，他甚至忘記了呼吸。
哪怕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根本不需要做呼吸這種事了。
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一切都是他的夢而已，他沒有死掉，也
沒有上高中，他還是個初中生，還在那間初中教室里與趙優依坐在一起。
趙優依的雙唇細膩柔軟，佟孑然已經覺得此生了無遺憾了。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這種事，你就擁有我這麼可愛的女朋友了。知道麼佟孑然，我也一直都很喜歡你。」
身體分離之時，趙優依語氣輕柔，姣好面容上滿是認真。
「怎麼可能……」
佟孑然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誰讓你那時候是班級里的老好人，跟男生女生關系都很好，就算帶早餐都帶那麼多人的份，男生們也說你一直喜歡著別人，我就以為……」
「給別人帶早餐，只是為了掩飾單獨為你帶早餐這件事啊，誰讓你每天都賴床沒時間吃早餐……跟他們說喜歡別人，也是因為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喜歡的人其實是你……」
佟孑然一臉哭笑不得的模樣，雖然這種誤會也讓他覺得很惋惜，但是這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著自己，真是讓人覺得開心啊……
佟孑然將面前的趙優依摟進了懷中，他從懷中的女孩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至于這份他在人間最後感受到的溫度，亦讓他覺得心滿意足。
佟孑然的嘴角掛著笑容，盡管對于懷中的趙優依他仍然十分留戀，但他知道，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現在你不再是孑然一身了，佟孑然。」
趙優依的聲音傳進佟孑然耳中，他忍不住眼泛熱淚。
「嗯。」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虛化，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趙優依一個人站在原地，保持著與佟孑然擁抱的姿勢。
她的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她覺得現在的她一定要笑得好看才行。
只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從梨花帶雨到嚎啕大哭。
正坐在長椅上的唐促忽然在某一刻感應到了什麼，他知道，佟孑然已經沒辦法維持實體了。
唐促一時間覺得十分感傷，因為他心里清楚，他應該再也見不到佟孑然了。
不過現在的唐促還有其他事情要做，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只說了簡短的三個字。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