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鄧嬋玉眼中滿是仇恨,喬坤見了,忍不住心下嘆息。
他不希望鄧嬋玉被仇恨蒙蔽雙眼,可也說不出「放下殺父之仇」之類的話來。
連殺父之仇都能輕易放下,不是天性涼薄,便是心性修為極高,很明顯這兩者鄧嬋玉都不是。
他依稀記得鄧九公死後被封神了,但他也不可能勸鄧嬋玉,說鄧九公未必便是死了,現在雖然喪命,但是將來會封神,對鄧九公這等凡人武將來說,說不定還是好事。
當日喬靈身死的時候,喬坤明知道喬靈的真靈上了封神榜,以後會封神。依然還是有難以遏制的憤怒與仇恨。
直到他動手將罪魁禍首侯蒙打死,又將其余幫凶梅山七怪都鎮壓在「易圖通變」中,驅使許多次,抵擋過許多麻煩,這才勉強將仇恨放下,達到一種確信主義的寬容。
現在鄧嬋玉心性修為都不如他,又沒有親手斬殺聞仲,想要放下仇恨,又談何容易?
再說,人若不能恨其所恨,愛其所愛,活著也沒什麼意思吧?
此後眾人又商議軍事,最後還是沒有同意鄧嬋玉作三軍首領,實在是鄧嬋玉年齡、經驗、武藝修為皆不能服眾,而且她經過這番變故,性格變化嚴重,眾將更怕她意氣用事,做出錯誤決定,使得三軍受損。
因為鄧嬋玉突然出聲,原本呼聲較高的鄧秀竟也沒能成為統帥,最後眾人商議,由武吉暫時統領三軍,並送信給汜水關姜子牙和武王處,匯報情況。
當天夜里,武吉安排魏賁率人守夜,其余眾將士安歇,一番大戰,眾將士都已經疲憊,倒也很快睡著。
也有一些人睡不著,比如鄧嬋玉。
鄧嬋玉被安排到與夏花、魏清雪一處營帳,喬坤則在她們營帳的隔壁,和火眼金楮獸、花斑豹擠一處。
火眼金楮獸還是挺高興的,不斷表示親近,花斑豹後知後覺,過得一會才跟著有樣學樣。
很快它們圖窮匕見,開始索要美食,顯然還是記掛著灶王爺親自做的食物,花斑豹蠢蠢的,比較直接,至于火眼金楮獸,則是以退為進,十分含蓄。
喬坤自然也不會委屈它們,隨手做了許多美食給它們吃。
吃完之後,火眼金楮獸又過來親昵。褪去一次毛發之後,它新長的毛發更有光澤,形體也有些改變,看著比原來可愛多了,配合它嬌憨的面容,讓人有一種想要挼兩把的感覺。
喬坤自然上手在腦袋和肚皮上挼了兩把,模著火眼金楮獸和花斑豹,他忍不住有許多思索,鄧九公固然是喪命于聞仲之手,但其實也可能是因為他。
他依稀感覺鄧九公故去也和那句「破此佳夢關與姜元帥匯合後,便稟明元帥與武王,讓你二人成親」有關系。
不是鄧九公立了flag,而是他和鄧嬋玉就不應該成親。這可能是某種宿命的力量。
如果他和鄧嬋玉還想成親,可能還會有其他變故,比如鄧秀、孫焰紅身亡,如果繼續一意孤行,甚至連鄧嬋玉都會粉身碎骨。
情比金堅宿命的反噬?還是因為其他?喬坤一時想不明白。
火眼金楮獸趴在地上,一臉享受的表情,時不時叫兩聲,如果它會說話,叫的一定是「繼續」,「用力」之類。
听著隔壁營帳內沒有說話聲,喬坤不住搖頭。
夏花、魏清雪與鄧嬋玉一個營帳,這番安排,未必不是抱著讓夏花、魏清雪她們開導鄧嬋玉的心思。
只是鄧嬋玉沒有半分想要溝通的意思,自顧自傷心,傷心後休息。
夏花也沒有嘗試貿然打擾,至于魏清雪,現在也知道鄧嬋玉是自己師娘,總不能強拽著自己師娘與她說話。
也行吧,喬坤心說,有些時候,人是會想要獨處,不希望被打擾。這種獨處可能比任何人的安慰都有效果。
只是直到半夜,鄧嬋玉在隔壁翻騰,顯然仍未能平靜。
此時天空稀稀疏疏下了小雨,配合著秋風寒氣,更是寒風刺骨,越發顯得淒涼。
這時卻听得哀傷、悲涼的曲子從遠處傳來,听著是箜篌之音,顯然是龍吉公主所彈。
這位公主是在用音樂來安慰眾將士,先是《黍離》、《蓼我》、《凱風》,而後便是一些仙曲。
此情此景,或許應該取出「疏雨」,與龍吉公主箜篌相和。但喬坤還是沒有將琴取出,畢竟他是喬坤,與龍吉公主並無干系,這麼做不合適。
自從龍吉公主在夢境中取回自己的琴藝之後,這位公主彈琴技藝大增,曲中還有諸多情感,情深款款,十分勾動人的情緒。
鄧嬋玉翻來覆去,過了許久,她離開營帳,走到喬坤的營帳門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夏花和魏清雪都十分默契地沒有跟來。
雨下得不是很大,鄧嬋玉也沒有避雨的意思,就站在營帳外,任由雨絲淋濕,頭發臉上都留下些水珠。
她未著盔甲,只穿一件單薄的棉布便服,看著精神很疲憊,愈發清減,讓人擔心。
「好。」喬坤隨口應著,在開口之前已經來到鄧嬋玉身旁施展術法,無論是寒風細雨都不能進入她周身三尺以內。
此時是深夜,擅自出營,不被允許。不過既然鄧嬋玉想要走走,喬坤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花斑豹還沒有反應,火眼金楮獸卻起身,跟在他們身後,甚為伶俐。它右前足點地,便有風纏繞在它周圍,漫天雨點也不能沾它半點。
很快兩人一獸出了軍營,在細雨中緩步前行。
鄧嬋玉沒有痛哭流涕,但眉目中的憂郁傷心卻始終揮散不去。
而且喬坤能看得出來,她在壓抑自己的情感,明顯她快壓制不住了。
走出軍營許久,喬坤輕輕將鄧嬋玉抱住,「哭吧,你可以不用那麼堅強。」
听到這話,鄧嬋玉似乎達到臨界點,果然痛哭起來,情感爆發,聲嘶力竭,悲痛萬分。一邊哭,一邊將腦袋埋進喬坤的懷里,抓住他的衣襟。
這一次喬坤並沒有清風演化樂曲,只是听著鄧嬋玉的哭聲,任由她抱著,也抱著她。
過得好一會,鄧嬋玉已經平靜下來,在喬坤懷中抬頭,緩緩開口,「我不想再嫁給你了。」這是一種鄭重其事,鄭重而且堅決。
喬坤早感應到鄧嬋玉的情緒,開口前滿是不舍,但開口後卻是一種如釋重負。
「其實我是怨你的。我怨你沒能救下我父親,明明之前你能在危急關頭救下我,卻救不了他。」
「你是該怨我的。」喬坤並沒有為自己辯解。他也想守護身邊的人,但總是力不能夠。如果他能做的更好一點,如果蓮花化身在此,如果虞紅芍在此,如果懼留孫在此,或許一切並不相同。
如果他能更強一點,達到孔宣的實力,很快破開碧霞仙子的陣法,或許一切也會不一樣。
但人力有時而窮,喬坤也不可能無限提升。如今修道不過三十幾年,他能有力敵金仙的實力已經是天大的機緣造化。還有許多次,有生命危險。
莫說他不過是有金仙實力,便是他能提升到孔宣的實力,也不是無所不能,也有做不到的事。畢竟孔宣差點被準提道人應身帶走,失去自由。
便是強如準提道人,也不能事事如意,有時也要選擇妥協,不能一意孤行。
鄧嬋玉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她只是需要發泄。
「其實我知道我不該怨你,你從來沒有欠我什麼。反倒是我一直在虧欠于你。可是我卻把這一切當作理所當然。所以越怨你,我就越恨我自己。」
「我明明知道你不是無所不能,知道你每次爭斗都在拼命,卻還是忍不住想勉強你。」
「就像這一次,你與人爭斗了數個時辰,定然疲憊不堪,或者你還受了傷,但我卻不關心你,只沉浸在父親死去之中,甚至還因此而遷怒于你。」
「以後我可能會更過分,勉強你為我父親報仇,勉強你做許多許多。就因為我們有婚約,我覺得你會遷就我。」
「所以我不想再嫁給你了。這樣我才不會把你對我好,當成一種心安理得。」
喬坤听著,並未多言,這樣也不錯,至少鄧嬋玉不會粉身碎骨。
鄧嬋玉將裝滿了五光石的囊袋取出來,「雖然這不能償還我欠你的,但這是我唯一能給你東西了,你一定收著罷。」
「好,我收著。」喬坤並沒有推辭,將那囊袋收起,五光石雖然玄妙,但不能害人性命,除了偶爾有奇效外,作用並不大。「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以你的實力,想要報仇還遠遠不夠。」
鄧嬋玉不過築基,聞仲卻是金仙的強者,中間的差距大得讓人絕望。
「我知道。」鄧嬋玉的聲音很有些沙啞,「我會努力修行……」說著卻不說了,她也知道只努力修行並不夠。若什麼事情努力便可以解決,那倒是也簡單了。
喬坤心下嘆息,又引出自己的意思,「只努力修行並不夠,你還需要一些寶物。」
這般說著,喬坤將一枚「定海珠」遞過去,「這是靈寶‘定海珠’,有莫大威力,你能不能報仇,就看它了。」
喬坤身上寶物眾多,但是威力巨大,且來歷清白的,也就「定海珠」了。畢竟他身上的「定海珠」都是黃龍真人、太極金闕帝君、平心娘娘所贈,並不怕被誰看出端倪。
這「定海珠」連十二仙都能打,自然也能打聞仲。現在只有二十四分之一,能不能把聞仲打死還不好說,但肯定比五光石強。
鄧嬋玉本來猶豫,但听得關系到能否報仇,也便接了。
喬坤又取出兩件寶物,一件是五色均勻的襦裙,一件是一紅一白並蒂雙蓮,說道︰「這襦裙是‘五行衣’,另一件是‘並蒂雙蓮’,是護身護魂的寶物,你也都拿著吧。這樣便不用擔心被許多左道之人所害。」
又將這兩件寶物的各種功用都說了。
「五行衣」是這幾日偽法身祭煉的寶衣。偽法身擅長煉器,手法精細,又有水火相助,再加上用料考究,不計成本,煉入了五件分屬五行的天材地寶,短短幾日功夫,便讓這件寶衣達到了法寶層次。
那五件天材地寶本來就效果非凡,珍貴非常,若是小心祭煉,再耗費些時間,可以得到五件法寶。但喬坤卻等不得。
好在祭煉成功之後,「五行衣」的效果讓人滿意,能夠大幅度消減五行法術的傷害,自帶多種五行術法,尤其更是五行遁法皆全,上天入海,水深火熱皆可去得。
而且「五行衣」五行生生不息,還能自動吸收天地元氣祭煉自身,甚至協助本體修行。
至于並蒂雙蓮,就更了不得。紅蓮能鎮魂,白蓮能淨魂。紅蓮烈焰對敵,可灼人魂魄,白蓮烈焰對己,可燃燒雜念,輔助修行。
築基期便能煉化,以後還可以不住成長。如果喬坤修行路線不是無漏之軀,而是金仙,這件寶物現在已經是靈寶級別了。
現在有些可惜,現在只有法寶層次,但也夠了。
有了這三件寶物,鄧嬋玉實力短期內就有大的提升,還有對抗許多術法的能為,喬坤也不用擔心鄧嬋玉被能傷及神魂,震蕩魂魄的手段害了性命。
但鄧嬋玉猶豫一會,卻推辭拒絕,「我不能再要你寶物了,何況這兩件寶物這麼玄妙,你定然也需要。」
「我已經有很多能保護神魂的手段,並不需要並蒂雙蓮。至于‘五行衣’,本就是專門為你祭煉。」五行衣被祭煉成襦裙的樣式。
至于護魂的手段,喬坤也沒有說謊,「洞神天帝元變經」的天宮鎮住神魂,尋常傷及神魂的手段對他根本無效,更何況還有「易圖通變」,甚至能夠鎮壓解析敵人的手段。根本用不著並蒂雙蓮。
他見鄧嬋玉還在推辭,又說︰「這並不是給你的,只是暫時借給你用。你也不想還未能報仇,便命喪左道之手吧?」
鄧嬋玉思索一會,終于答應,接受兩件寶物,並在喬坤的指導下,連同「定海珠」一同用心血煉化。
煉化完畢,她將三件寶物收入體內,又對喬坤說︰「我欠你的,以後會想辦法償還。」言語中卻有些疏遠。
喬坤想說不還也沒關系,但鄧嬋玉已經獨自回營。
她並沒有回自己營帳,而是去找龍吉公主。
此時公主已經停下箜篌,正在打坐,見鄧嬋玉前來,便問︰「嬋玉妹妹,你又什麼事呢?」
鄧嬋玉開門見山,「還請收我為徒。」龍吉公主是她能找的最強的女修了。
「為什麼呢?」龍吉公主反不明白,「喬坤道友實力怕還在我之上,我想他會很樂意教你。」
「我和他解除婚約,再無干系了。」鄧嬋玉專門點出這一句,又說︰「而且我已經欠他那麼多,不想再麻煩他。」
「那就來麻煩我嗎?」龍吉公主面上看不出喜怒,「我不會收你為徒,但是會盡力幫你提升實力。」
「只是我的幫助並不是無償的。嬋玉妹妹,你欠我一個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