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熟人,張安世頓時火冒三丈,也不求饒了,氣呼呼地罵道︰「卑鄙無恥,原來還以為你們是好人,誰想到你們是強盜,光天化日,強搶民男,我告訴你們,你們惹錯人了,我兄弟便是鼎鼎大名的京城二凶,今日我少了一根毫毛,到時仔細你的皮!」
「住口!」一旁的七八個漢子,驟然之間殺氣騰騰。
是真的有殺氣,尤其是靠近張安世的那個漢子,看上去身材矮小,可眼里所流露出來的,卻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他渾身緊繃著,似乎下一刻就要動手︰「你竟敢這般和……我家老爺說話!」
他家老爺,不是朱棣是誰?
朱棣依舊高坐著,似笑非笑的樣子,把玩著手里的酒杯。
張安世見這一招不起效果,立即誠懇地道︰「對不起,我錯了,我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還請見諒。」
朱棣方才還一臉玩味的樣子,見張安世轉眼之間變得真誠起來,朱棣的眼里,不由得掠過一絲別樣的神色。
朱棣道︰「來,坐下喝酒。」
「好。」張安世乖乖地上座。
朱棣道︰」你方才說京城二凶是什麼,卻不知是哪二凶。」
張安世道︰「我現在不便說,總之終有一日你能曉得他們的厲害。」
朱棣便道︰「前些日子,你言之鑿鑿,說寶鈔會暴跌,這幾日,竟當真是一瀉千里,郭得甘,我來問你,這是什麼緣故?」
張安世心說……原來他是來問這個的,早說嘛,你好好的帶著禮登門造訪,來向我求教,難道我會不告訴你嗎?
只是掃了一眼周邊那幾位凶神惡煞的漢子,張安世沒多遲疑就道︰「這個容易,這來源于預期,人們本就不信任寶鈔,現在朝廷突然要禁絕銀錢交易,對于僧俗百姓們而言,只怕朝廷又要濫印寶鈔了,銀錢交易歷朝歷代都不曾拒絕,于是……大家都想盡辦法,趕緊將寶鈔兌換成銀錢再說,朝廷越是頒布禁令,人們反而越發恐慌,其實說到底,這是信用的問題。」
朱棣輕皺眉頭︰「難道旨意頒布出去,也無法取信天下人?」
張安世笑著道︰「旨意頒布出去,天下百姓當然不敢不遵從,可是……」
「可是啥?」朱棣繼續追問。
張安世道︰「可是百姓們真的儲蓄了銀錢啊。」
朱棣︰「……」
張安世道︰「只要不觸及大家利益的事,這旨意一發,當然沒有什麼二話。可是這道旨意,涉及到的卻是無數人一輩子的積蓄,是幾代人的家業,只要有一人搶著去兌銀錢,那麼必然無數人跟從,說到底……即便是聖旨,也無法禁止天下百姓們的願望,這就好像拿刀去斷水一樣,刀再鋒利能夠斬斷河流嗎?」
朱棣听罷,若有所思。
張安世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老兄不會是一大把的寶鈔都砸手里了吧。」
一旁的護衛厲聲大喝︰「大膽!「
朱棣瞪了護衛一眼,那護衛噤聲。
朱棣道︰「實不相瞞,還真有許多的寶鈔砸在手里。」
「有多少?」
朱棣瞥了張安世一眼,心想︰朕隨便能印幾十萬貫,你信嗎?
見朱棣不言,張安世嘆息道︰「老兄節哀吧,吃虧是福。」
朱棣瞪他一眼︰「吃虧的又不是你,你當然可以這樣說。」
「這……」
「那你說,如何才能平抑寶鈔的價值呢?」
張安世便道︰「這……就比較復雜了,紙鈔想要讓人接受,首先就是建立信用,同時要和現實之中的某種必需品掛鉤,比如……柴米油鹽……除此之外,還要克制自己濫印的,當然……還需有一個回收的機制,或者說……有一個蓄水的池子。」
「蓄水的池子?」
「這里頭很復雜,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何況,這也不是你我可以操心的事。老兄,我瞧你不是尋常人,想來一定是南京城中某位大人物吧,是國公,還是侯爺?不會是皇親吧。」
張安世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對方的口風,希望能尋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朱棣微笑道︰「我不打听你,你也別打听我,你我萍水相逢,因緣際會于此而已。」
張安世忍住沒給他翻個白眼,心里道,因你個頭,我是被綁來的。
此時,朱棣又道︰「對了,上一次听你說給張家人送藥,怎麼,藥效如何?」
張安世道︰「你竟不知道嗎?我那藥效實在好的出奇,一夜之間,我那朋友的傷便大好了。」
朱棣故作驚訝︰「是嗎?」
「老兄不信,大可以去張家打听呀!不是我吹牛,我說這是靈丹妙藥也不為過,這天底下……說到治病救人,誰可及得上我?你出門打听打听我郭得甘,沒有人不佩服的!當然,我也不是貪慕虛榮的人,你還是別打听了。」
朱棣心念一動︰「你這藥只能治外傷的吧,若是有人咳嗽,久治不愈,且身體孱弱,難道也能治?」
張安世下意識的就道「你說的是肺炎?是否經常咳嗽,多痰,偶爾低熱,沒有胃口,人也消瘦?」
朱棣道︰「這病叫肺炎?」
朱棣若有所思,此時似乎又想將太醫院那些人拉出來揍一頓了,不過轉瞬之間,他怦然心動起來,用一種期盼的眼神瞥了一眼張安世,口里道︰「此病……你那藥管用?」
「不管用!」張安世道︰「我那藥是外敷的,不能內服,治的是外傷。」
朱棣頓時失落起來。
張安世從朱棣的神色里看出了點什麼,口里則道︰「不過將此藥進行改良,改為內服,或許可以有奇效。」
「當真!」朱棣突然發出了低吼。
這一下,嚇得張安世差一點又要將好漢饒命四字月兌口而出。
「這……這……老兄,能不能不要一驚一乍,來,小弟見老兄您氣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凡人,小弟心悅誠服,敬老兄一杯。」
張安世端起酒杯。
可朱棣卻沒有絲毫反應,依舊死死地盯著張安世。
朱棣是萬萬沒想到,這治毒瘡的藥,竟還可治內傷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結發妻子,也就是徐皇後,這一年多來,一直肺部不適,癥狀大抵和張安世所言的一模一樣。
而朱棣與徐皇後可謂是夫妻情深,要知道,在永樂朝,朱棣的三個兒子,從太子朱高熾,到漢王朱高煦,還有趙王朱高燧,可都是徐皇後所生,自此之後朱棣便再沒有其他兒子了,由此可見,他與徐皇後的關系到了何等地步。
更不必說,徐皇後乃是中山王徐達的女兒,而徐達在世的時候,幾乎可以算是朱棣的恩師,是徐達教他兵法,甚至傳授他為人處事、駕馭士兵的道理,他與徐皇後既是夫妻,也可以說是兄妹。
可這一年多來,徐皇後的身子越發的贏弱,常年咳嗽,導致身子日漸消瘦,甚至到了連續數月都臥床不起的地步。
朱棣自然是心急如焚,雖然尋醫方藥,卻一直找不到痊愈的方法。
其實在歷史上,徐皇後駕崩于永樂五年初,距離現在,也不過是兩年功夫,臨死的這幾年,身子一直殘弱不堪,被病痛所折磨。
如今朱棣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怎麼肯放開?
朱棣死死地盯著張安世,令張安世心里直發毛。